不過這寒冬臘月,能在太陽當頭的時候就回家,確實很快樂。
何況錢剛確實主動幫她代了很久的班,王雪嬌思考了一下,答應了錢剛的要求。
王雪嬌抱著羊皮走到主乾道,叫來出租車,報了一個小區的名字。
那個小區就是教王雪嬌做鹵菜的老太太家。
那位老太太叫丁霄,解放前給一家酒樓老板兒子做童養媳。
說是童養媳,其實就是免費勞動力。
什麼女人力氣小,顛不動鍋,做不了紅案,揉不動麵,做不了白案,根本不存在。
做不好,就是一頓打。
她自四歲進廚房,從學燒火開始,到十三歲代管廚房裡的大小事務,十八歲成了主廚,解放後進了國營飯店,繼續做這行。
王雪嬌哄著她從天台上下來之後,還是很擔心她會想不開,便按照剛規定但沒有人真執行的回訪製度,過來看看她。
結果發現丁老太太並不缺錢,家裡的電器和家具遠勝一般人家。
那天站在天台上,就是要表達一個態度。
這種事,王雪嬌不是沒見過,就是年底要不到工資的民工站樓頂、站電線杆、站海珠橋邊的同款套路,不是真想死。
王雪嬌知道真相以後,也沒怪丁老太太浪費警力,而是勸她下次換個溫和點的法子,特彆是彆真站那麼邊上,萬一掉下去了,多吃虧啊,就算沒掉下去,被營救的人撲倒,就算沒斷骨頭,擦傷皮肉也疼。
丁老太太剛開始還覺得王雪嬌是公事公辦才會來,後來發現王雪嬌居然是站在她這邊,為她著想,心裡的防備放鬆不少。
老太太告訴王雪嬌:“我家裡已經沒有人了,我跟你很投緣,你能不能有空來和我說說話?”
王雪嬌覺得她的氣質跟自己的外婆有點像,外婆對王雪嬌很好,隻是已經過世多年,王雪嬌心念微動,便同意了。
有點空閒時間,王雪嬌就過來,幫她打掃打掃衛生,曬曬被子,和她聊天。
這幾天王雪嬌的工作時間是朝十晚十,實在沒有空過來,丁老太太一開門見到她,臉上滿是驚喜,嘴裡都是埋怨:“唉,怎麼這麼久沒來啦。”
“年底了,工作忙起來了。”王雪嬌把自己買的桔子放在桌上。
丁老太太家裡其實沒有什麼要打掃的,完全不像“馬俐管家”在各位老人家裡打的巔峰之戰。
既沒有囤積千年的紙箱子、塑料袋子、泡菜壇子,也沒有二十年前就離枝的大米麵粉。
就連衣服都是近幾年時興的料子和款式,就連老舊的破棉花胎都沒有,棉花年年重新彈一遍,被麵也五六年換一次新的。
在人民群眾普遍“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時代,五六年就換,已經很奢侈了。
老太太對此的解釋是“我縫得難看,帶補丁的補子蓋在身上,我都睡不著覺,不如不縫。”
王雪嬌:“……”
啊,這就是傳說中的強迫症嗎。
像所有長輩一樣,丁老太太也對王雪嬌的婚姻大事十分關心。
隻是跟彆人關心的角度不一樣。
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在解放戰爭的時候犧牲了,她也沒有再婚,哪怕組織介紹,她也不要。
守貞節是傳統美德,何況她還是烈屬,逼烈屬改嫁屬於喪心病狂。
丁老太太告訴王雪嬌,其實不是守貞,單純是覺得一個人過得挺好,工會時不時派人過來看看她,她能吃會動的,根本就犯不著再去適應跟陌生人生活。
她也勸王雪嬌嫁人一定要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不然生活裡稍微有點摩擦,就能吵翻天,像她跟她的小丈夫,也是在家國破碎,共患難的時候才產生了一點感情。
“在陸記酒樓的時候,看見他就煩,恨不能掐死他。”
不過,她的身體確實一天天的不好了,晚上會覺得冷,老年人也不願意用電熱毯,說自己記性不好,萬一忘記關開關,失火了怎麼辦。
所以拿到羊皮後,王雪嬌就想著給老人送過來。
丁老太太沒推辭,痛快收下,給王雪嬌泡了一杯茶,又說起往事:你彆看我現在瘦得像白骨精吊枯藤,解放的時候,我還幫解放軍抓過壞人哩。
她說得眉飛色舞:“那個人叫顧振剛,可喜歡到我們酒樓吃飯了,解放軍來我這問過他,那個時候,好多人都已經去島上了,我還以為他也走了,沒想到,他消失了幾天回來了,偷偷摸摸地來我這吃飯,我就給他往菜裡加了點巴豆,他剛出門就拉了,在廁所裡一直蹲到被抓,哈哈哈哈哈……”丁老太太開心極了,笑得假牙都掉了出來。
聊到天黑,王雪嬌說要回家了,丁老太太讓她等一下,從抽屜裡拿出一把鑰匙:“我明天就要去養老院了,年紀大了,體力不行,還是得要人照顧。這裡,麻煩你幫我照管照管,等我死後,就給你了。”
“啊?”王雪嬌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