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官尚且沒有長開,卻也顯出幾分粉雕玉琢的精致,穿著路麟離開前為他準備的人類衣服,一路東張西望的舉動就像個偷溜出來集市遊玩的富家小公子,並沒有惹人懷疑。
路乘順利地混進了集市,雖然這隻是郊野鄉下的一處小集,但集市上販賣的那些零食點心,卻也足夠讓從未離開涿光山的路乘眼花繚亂了。
在饑腸轆轆趕路多日後,猶如掉進了一個遍地都是美食的天堂,路乘循著香味來到最近的一個攤位前,他看著那一盤剛剛出爐像是由某種米漿蒸製出來的鬆軟糕點,深深地一吸氣,好香啊,這是什麼?咬一口。
隨後又拐到另一個攤位前,也好香啊,這又是什麼?再咬一口。
涿光山中的靈草靈果一向是誰先撿到就是誰的,路乘從來沒有買賣的概念,對於集市上這些售賣的點心零食,在他看來也就像路邊長的花草一樣,可以隨便吃,而攤販們看他衣著華貴,便也沒急著要錢,但路乘連吃好幾家都不付錢後,攤販們開始意識到不對了。
“誒,那位小公子!麻煩結一下賬!”
“這邊也是!桂花糕一份十文錢!”
“炸糖餅五文!”
“米花糖八文!”
嗯?結什麼賬?他們在說什麼?路乘初時不明所以,但因為沒錢付賬被惱火的攤販們追著滿街跑,最後在眾人視線死角處偷偷變成一匹小馬成功溜走後,他漸漸有些明白,原來人間的食物是需要用某種被稱為錢的東西交換購買的。
在接下來的路途中,他又陸續領悟到,食物也不是一定要花錢購買,他可憐巴巴地在攤位前站一會兒,便會有免費的食物從天而降,不過有時候也不是全然免費,對方可能是另有所圖,例如把他帶到一個暗巷用麻袋套走。
意識到人形並不安全後,路乘又變成馬形,但他很快意識到馬形更不安全,拐賣孩童尚且會收斂一二,他這麼一匹毛光油亮,看起來還無主的小白馬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中央,那不就是誰先套到就是誰的?
在經曆數次拐賣和套馬,以及迷路和走岔路之後,兜兜轉轉,不到一個月的路程路乘愣是走了兩個月都還沒到。
三月初五,少陽山下的一處集鎮。
因為最近在召開論道會的緣故,這平素偏僻冷清的小鎮近來空前的熱鬨,散修們聚在鎮上唯一的茶樓中,從三月初三論道會剛剛開始的那天到今日,日日聊得熱火朝天。
“承天劍宗的盧新洲使的那套劍法當真厲害,我看他八成就是這屆論道會的魁首!”
“畢竟是承天劍宗嘛,往年論道會魁首九成都是他們派,不意外。”
“未必,碧海閣的鄒士傑今天使的那套掌法也不弱,而且我聽說他還有所保留,沒比到最後,魁首是誰可還說不準呢。”
“誒,要我說,你們說的這兩個都不行,真正的魁首另有其人。”一名青衣修士故作高深道。
“怎麼說?!”眾人立即八卦地圍過來。
“你們忘了論道會的參加條件?”青衣修士提醒說,“金丹以上,一百二十歲以下。”
論道會是供仙門各派年輕的精英弟子們切磋交流的比武大會,因而設立了修為和年齡門檻,眾人都知道這條規矩,隻是不明白青衣修士突然提起這個是做什麼。
“想想照夜仙尊今年多少歲?”青衣修士再次提點。
眾人頓時恍然大悟,照夜仙尊裴九徵今年才一百一十餘歲,完全符合參賽的年齡限製,修為自然是更不用說,那可是已經自立山門,收徒授課的化神期尊者,就說那被眾人看好有望奪魁的盧新洲,就是他座下二弟子。
“這個不能算,照夜仙尊壓根沒參賽,而且盧新洲是他徒弟,其他參賽的也基本都差了他一輩,怎麼能放一起比較?”有人說。
“怎麼不能了?你就說照夜仙尊是不是符合參賽門檻吧?甚至有些參賽的比他歲數都大!也就是仙尊不想,不然這論道會還有必要比什麼魁首?”青衣修士道。
眾人紛紛點頭,感歎說:“百歲的化神期,在照夜仙尊之前,當真是聞所未聞。”
化神期修士本就稀少,當世僅有的那些每一個都是一方霸主,而能達成這一境界者,基本都在三四百歲以上,若是兩百歲能到達化神期,都得被說一句不世出的天才了,而裴九徵隻用了一百年。
“聽說仙尊不久後便要衝擊渡劫期,若是真成了,那便是真正的劍道,乃至整個仙道第一人了罷。”
“畢竟是冰魄劍骨,寒光照夜,此等資質,隻能叫我等仰望啊。”
“可惜仙尊隻在論道會剛開始的那天出席了一下,當晚就有事離開了,我還未曾得見仙尊的麵容,實在是遺憾。”
“我見到了!雖然隻是遠遠的一麵,但仙尊的麵容跟他的資質一樣,當真是舉世無雙!”
“我作證!仙尊確實是清雋疏朗,光風霽月,若非如此天人之姿,又怎麼會惹得那魔頭惦記呢?”
“魔頭?”一名一直在茶樓中安靜旁聽的灰衣修士突然饒有興味地插了句嘴。
“你竟不知道?”眾人驚訝地看過來,這件事當年可是轟動整個修真界的,堪稱是人儘皆知。
“在下一直在山中閉關修行,今日才剛剛出關,是以對外界的事不甚了解。”男人文雅道。
“難怪。”一名好心的修士說,“那你知道破天魔尊嗎?”
“不知。”男人輕笑著搖頭,“在我認知中,魔域尚無尊者。”
“那道友你閉關閉得可夠久的,魔域隻在五十年前,前任魔尊劫火太歲剛剛隕落的那一段時間沒有尊者。”
提到“劫火太歲”這個名號,這名修士下意識地放輕聲音,一副諱莫如深連名號都不敢輕易提起的神色,不過好在這魔頭已經隕落多年,他很快恢複正常道:“在此之後不過三年,照夜仙尊座下大弟子蕭放就叛出師門,轉投魔域,花費數年整合魔域勢力後,如今已是新任破天魔尊了。”
“叛出師門?”男人眉梢一挑,“你剛剛說照夜仙尊被魔頭惦記,莫非是……”
“沒錯!”好心修士道,“蕭放身為仙尊座下首徒,卻對師長生出齷齪不軌之心,被仙尊發現後便被逐出師門了。”
“竟有此事?”男人訝異道。
“當然,這事當年修真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眾人紛紛應是,又義憤填膺道:“此子當真是倒行逆施,罔顧人倫!身為弟子竟然敢對師長萌生此等……我簡直羞於啟齒!”
“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照夜仙尊竟收了這麼個道德敗壞的徒弟!仙尊一生的清名都被他毀了!”
“是啊!而且聽說他被逐出師門後還不知收斂,在魔域廣納後宮,找模樣肖似仙尊的人給他當男寵呢!”
“什麼?!還有此事?!”
這件事眾人倒是還未聽聞,頓時又掀起了一輪更加激烈的譴責和批判。
“世間竟有此等道德敗壞之人……”男人跟著眾人一起輕輕歎道,隻是他的語調不太像是批判,反倒有點興致盎然的欣賞。
有趣,著實是有趣,仙門竟也能教養出這樣的弟子。商硯書從茶樓出來後,還忍不住在心裡感慨,他閉關這五十年,天下竟發生了這等有趣之事,簡直叫他忍不住想效仿一二。
不過……他在身前幻化出一麵水鏡,想了想自己裝嫩叫彆人師父的場景,隻用兩息時間便放棄了這個想法。
但是,做徒弟不行,做那名被弟子覬覦以下犯上的師父卻未嘗不可……
想到此,商硯書立刻興致勃勃地開始準備,首先,他得跟裴九徵一樣是一名容易遭人覬覦的清冷師尊,這倒是好辦,商硯書撤掉自己麵容上的偽裝,又隨手挑了一件鬆鶴紋白衣換上,便是一名麵容俊美非凡,不輸於裴九徵的仙道尊者了。
其次要保持清冷的氣質和人設,倒也不難,商硯書對著水鏡練習一番,便收斂起了自己眉宇間那種似笑非笑的玩味和輕浮,變得清冷孤高,如天上懸月。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得有個徒弟……
正在商硯書思考要在哪裡找個徒弟對自己以下犯上時,突然見前方迎麵走來一個風塵仆仆,年齡大約七八歲的男孩,怔怔看了他片刻後,“撲通”一下在他身前拜倒。
商硯書:“嗯?”
在遲到兩日後,路乘終於趕到了少陽山,幸好論道會還沒有結束,隻是鎮上人那麼多,穿白衣服的更是不少,路乘也不知道他哥哥轉世後到底長得什麼模樣,正犯愁如何尋找時,他便見到了商硯書。
不會錯,無論是衣服上的鬆鶴紋樣,還是這份清冷出塵的氣質,俊美無儔貌似天人的容貌,一切都跟他在天外鏡裡看到的那個白衣背影一模一樣,一定是他哥哥沒錯了!
“師父,收下我罷!”路乘又拜一下,看著商硯書的目光炯炯,在來的路上他都想好了,哥哥轉世後失去了記憶,應該是不認得他了,他不能直接告訴對方他們的過去,即便路乘對命理之類的不太懂,但也知道轉世曆劫的人是不能被外人告知前世身份的,就像最好不要直接叫醒夢遊的人一樣,叫了的話,可能什麼事都沒有,對方頂多是不信,卻也可能導致很嚴重的後果,例如記憶混亂神魂受損,所以為了幫助哥哥順利度過情劫想起一切,路乘需要找個身份待在對方身邊,非親非故,師徒自然就是最合適的身份。
商硯書停頓了片刻,應道:“好啊。”
他依然是清冷矜貴的姿態和語調,隻在扶起路乘的那一瞬間,上揚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與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