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吃快點嗎?”郭朝陽看著日頭,第三次催促。
路乘瞥他一眼,拿著塊糯米紅糖糕,坐在早點攤子支起的桌凳邊,依舊吃得不緊不慢。
“或者你拿著路上吃?”郭朝陽忍不住又道。
“不要。”路乘把嘴裡的糯米紅糖糕咽下去,冷酷拒絕,同時振振有詞說,“你著急個什麼勁?又不是你吃?”
“我著急什麼?”郭朝陽簡直被氣得不行,“風翼船三日一班,誤了時辰,可就要再等三天了!”
他原本計劃得很好的,從平安縣離開後,按照正常的速度行進,正好能趕上風翼船到達渡口的時間,總體行程很寬裕,不用著急趕路,但架不住他們的行進速度並不正常,四人雖然都是修士,路乘卻跟凡人一樣,又要吃又要睡,三餐頓頓不落,睡眠也要睡足四個時辰,健康到令人發指,如此一番下來,留給他們趕路的時間就不多了,哪怕郭朝陽把劍飆到冒火星,也沒法抵消路乘浪費的時間差,再這樣下去,他們就要錯過班次,再等三日了!
“再等三天就等三天,你那麼著急,乾嘛不自己走?”路乘“哼”一聲,以一種攻擊性很強的記仇語氣道,“是你自己非要跟著我們的,我和我師父又沒邀請你,反正我們不急,對吧,師父?”
商硯書在旁邊閒閒地看熱鬨,此刻被問到了,便微笑附和說:“正是,我和愛徒本也隻是去玄武城遊逛,並不著急趕路,郭小友急的話,不妨先行一步。”
雖然他此前也經常被路乘的事多折磨,但有彆人也被折磨時,他一下就好過許多,甚至生出了幾分不能自己一個人受罪的看樂子心理。
郭朝陽頓時噎住。
杜子衡輕咳一聲,圓場說:“罷了,朝陽,多等三日就多等三日,我們也沒什麼要緊事要趕著去玄武城。”
他和郭朝陽去玄武城的目的無非兩個,一是將平安縣的變故上報,到底是玄武城的勢力範圍,他們作為承天劍宗的弟子出手解決了,雖是好意,卻也不太合規矩,該去打聲招呼解釋一番才是,二來也是去看看玄武城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那邪祟初時也隻是普通的邪祟,不過金丹修為,若非玄武城忙於他事派不出人手,也不會讓其進境到元嬰期,且最終翳化,險些釀成大禍。
不過平安縣的事已經解決,打招呼遲幾天晚幾天並沒有什麼區彆,而玄武城內出的事,要麼是內部派係鬥爭,要麼是一些外部的變故,前者他們作為外人不好插手,後者他們同樣插不上手,畢竟他們兩個也就築基大圓滿修為,玄武城高手如雲,正副兩位城主都是化神期的大能,同他們師尊一般,他們都解決不了的事他們兩個更解決不了,因而他們過去,基本上也就是看看,其他的要等師門那邊的回信授意。
平安縣變故的前因後果,在除掉邪祟的當夜,郭朝陽杜子衡二人便已經用宗門特有的可以千裡傳信的信劍將其傳回,此刻郭朝陽的師尊,掌門孟正平應該已經收到了,隻是回信傳來也需要時間,因而他們還需要等待。
“對了,風翼船是什麼?為什麼我們要坐船去玄武城?不能直接飛過去嗎?”路乘懟完了郭朝陽,方才想起來問。
“你連……”郭朝陽幾乎又要把那句話說出口,但他想到路乘之前的報複,以及此刻的針對,皆是因為他一時嘴快之故,於是硬生生把話又咽了下去。
“玄武城的方位正是四方地眼之一,在主城內部及其周邊相當大範圍的區域,都是不能飛行的。”杜子衡解釋說,“我們再往前一些,便會進入地眼影響範圍,想前往城中,隻能步行或是乘坐車馬,但兩者都太過緩慢,得走上十天半個月,唯有玄武城專門建設用來往城中運輸物資的風翼船,可以在短時間內到達。”
“地眼?”路乘感覺這個詞有些耳熟,好像聽他哥講過,但他要麼是在打瞌睡要麼是在開小差,以致於除了耳熟外全無印象。
“就是忘川河與地表人世最接近的位置,一共四處,分彆位於東南西北,便是四方地眼,對了,你知道忘川河嗎?”杜子衡解釋得很細致,怕路乘不懂,還專門問了一句。
“知道。”這個路乘還是知道的,忘川河便是地府冥河,眾生魂魄死生輪回之處,他同時也隱隱想起了些地眼的概念,按照常人理解,忘川河是一條在深不可達的地下奔湧的死生大河,然而河道一向彎曲起伏,並不會平滑流淌,而四處地眼,便是忘川河四處與地表人世最近的河道凸起處。
不過這是通俗易懂的說法,本質上,忘川河已經歸屬於另一界,是相彆於人世,唯亡者可達的冥界,因而無論往地下挖多深,都是不可能挖出忘川河的,其不可達之處就在於死生之間的界限,四處地眼則是兩界壁壘最為薄弱的連通之處。
路乘把自己想起的內容說出來後,杜子衡肯定道:“沒錯,四處地眼本質上就是人世與冥界的連接之處,因而凡地眼處,靈力的流向都會不同於他處,會呈現漏鬥狀,朝下塌陷,尋常修士無法在這樣的靈力異狀下飛行,化神期的尊者或許可以,但我們都不行。”
原來如此。路乘聽懂了,他同時又想起了一件事,道:“玄武城叫這個名字,是不是因為這裡是北方地眼,鎮守的鎮靈是四象神獸之中的玄武?”
生死輪回是天地運行的最基本的秩序之一,然而其同時也是絕大多數人堪不破的執妄,想跨越者不知幾何,原因也不勝枚舉,因而為了維持兩界秩序,四地眼處都是有鎮靈看守的。
“是的,四鎮靈不知從何而來,但反正已經存在很久很久了,有說是上古天神所創,也有說是天道法則自然孕育而成,相傳在遠古時代,北方大地地動頻繁,動輒山巒崩塌,天翻地覆,生靈難以存活,但在玄武鎮守北方地眼後,因其神力,此方土地漸漸穩固,千百年不見地動,而且其周邊地勢平坦,水土豐茂,越來越多的人陸續遷徙過來,便漸漸生成了聚落,然後是城池,慢慢的,發展成了今日的玄武城,百姓為了感念玄武穩固土地之功,除了以其命名城池,將其作為崇拜的圖騰,如今的玄武城中,還有專門祭祀玄武的節日和廟宇呢。”杜子衡道。
“除了鎮守地眼,維係死生界限輪回秩序,連同玄武在內的四象神獸還有一個職責。”意識到已經徹底趕不上船次後,郭朝陽便也不急了,而且他有心想緩和一下自己和路乘的關係,便主動開口道,“那便是淨化忘川河中沉淤的陰翳。”
“陰翳?”路乘之前就聽兩人說過這個詞,在邪祟變為那粘稠的液態黑水狀時。
“陰翳就是最為極致的悲苦怨恨。”郭朝陽道,“忘川河洗刷亡者魂魄的記憶,也洗去其生前的一切執念與情感,尋常的喜怒哀樂皆在河水中消解,唯極致的苦恨千年不朽,萬年難消,其所化的黑水充斥在本該澄淨的河水中,便會漸漸將其間的魂魄汙染裹挾,進而擾亂正常的輪回秩序,忘川河水和四象神獸都有淨化之力,可以淨化陰翳,可兩者之力都有窮儘處,眾生苦恨卻綿綿不絕,千萬年中,忘川河水中的陰翳還是越積越多,而在它日漸泛濫,磅礴若海後,它便有了另一個名字——苦海。”
苦海……路乘不知道陰翳這個名字,但說到苦海,他卻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喃喃念道:“忘川倒湧,苦海翻騰……”
“你知道那件事?”郭朝陽露出一副意外神情,“不錯,一百多年前,忘川河所能承載的苦恨終於到達極限,於是忘川倒湧,苦海翻騰,黑水從蒼龍鎮守的東方地眼處破界而出,甚至原本擁有淨化之力的鎮靈蒼龍也被苦海吞沒,翳化後成為可怖的魔龍,以其通天徹地之力,裹挾無邊苦海,席卷向四方大地。”
杜子衡回憶道:“我跟朝陽那時都尚未出生,不過東方地眼正在我承天劍宗的領地範圍,聽年長的師兄師姐們說,那時黑水浩蕩無際,摧枯拉朽,無數的村莊城鎮被吞沒,一切的道法都在其下消寂,沒有任何辦法能阻止它的蔓延,人世滿目瘡痍,一派滅世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