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
那邊梁願醒到了交警大隊,拿著單子去取摩托車。交警領著他到停車場的時候低頭看他深一腳淺一腳的步伐,有些遲疑:“你這腳還能騎車嗎?”
梁願醒笑嘻嘻地說:“沒問題,我這都出院了肯定沒問題!”
總之他就是想快點見到自己的摩托車,恨不得蹦兩下給交警看。交警趕緊抬手“哎哎”了兩聲製止他:“行了行了,你可彆又摔了,反正傷的左腳,你就彆換擋了,一擋慢慢往回溜吧。”
“好嘞!”梁願醒痛快應下。
因為梁願醒不是本地人,又長得麵嫩顯小,瞧著很不靠譜,交警惆悵地又看了他一眼,皺著眉頭多叮囑了一句:“慢慢溜啊你。”
“我一定!”梁願醒齜牙一笑,毫無說服力。
交警欲言又止,心道算了,怎麼也是個成年人了應該知道輕重。遞給他取車簽單,問他:“哎?我聽說你是摩旅過來的?你要去哪兒啊?”
“我去敦煌。”梁願醒笑得陽光燦爛,昨天的意外對他根本沒有任何影響,也沒有留下陰影。
總之就是什麼都阻止不了他,他現在就是個快樂的失業青年旅行家。
梁願醒說:“不過這個傷確實要休養兩天,我訂了民宿了,先騎過去。”
交警笑笑,點頭表示認可:“對,再養養。”
接著,交警將一份簽單擱在他摩托車的後箱上,說:“行了,祝你一路順風啊,最後這個簽了就能走了。”
“最後簽一下這個就可以走了。”辦公室裡,主任推了推眼鏡,“小段啊,兩個月前該勸的我都勸過了,後來我自己也琢磨了一下,趁著年輕,讓自己多走一些不同的路,同樣是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段青深簽完名,將文件遞回主任那邊,抬眼看向他,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嗯,謝謝主任理解。”
主任笑起來:“還謝什麼,今天是來幫蔣醫生代班的吧?小蔣也辛苦,正是懷孕最難受的時候,行了,走吧,我送送你。”
“不用。”段青深站起來,“不用這麼麻煩。”
“還是送送吧。”主任從辦公桌繞過來,說,“你是個好孩子,我也明白你壓力大,辭職反而是一種勇敢,來,走吧,送你到電梯那兒。”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段青深跟在主任身側,他白大褂已經換了下來,穿一件很簡單的灰色帽衫和牛仔褲。
“對了,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主任按下電梯,補充道,“我不是問人生規劃,那沒什麼意思,就短期的,最近準備乾什麼去?”
段青深如實相告:“我先去趟山東,高中同學要結婚了,我過去幫他拍點婚紗照。”
“哦!”主任點點頭,“挺好的,我記得你父親說過,你以前攝影還拿過獎呢。”
段青深:“很多年前了,不知道手生了沒。”
“高中同學都結婚了,你也差不多能談一個了。”主任拍拍他肩膀,思索片刻,“你快三十了吧?”
“已經三十了。”段青深說,“不過我不急。”
“你不急,你爸媽惦記著呢。”
電梯來了。
踏出醫院院門的鐵門軌道時,段青深倏然間覺得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從胸腔落了下去。他的行醫生涯結束了,一時間有些呆愣。
他深呼吸,如釋重負。長久以來裹在自己身上的藤蔓終於燒焦脫落,代價是皮膚也被灼得潰爛生疼。不過沒關係,他解脫了——從高考誌願被迫學醫的那天開始,終結於今天。
醫院大門口橫向停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單車和電動車,路邊更是排著長隊等客送客的出租車。
有病患自己挪著輪椅進去醫院,有人舉著寫有“住宿50元”的紙板,急救車通道前的保安揮著手臂叫人把電動車挪開。人們奔波著,他停下了。
一輛三箱adv摩托慢悠悠地駛過,和這忙碌的一切格格不入。段青深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醫院的門診大樓,轉身離開這裡。
他前腳剛走,那個溜著一擋慢悠悠的摩托車找了個空地停下,青年摘下頭盔,一瘸一拐地走進醫院。
住院部3樓護士台,護士詫異地瞧著他:“哎?你怎麼回來了?是傷口崩開了嗎?”
梁願醒又急又走不快,導致他有些喘,他展開出院單,指著“經治醫生”那一欄,問:“請問一下,段青深醫生在哪裡?”
“段醫生?”護士眨眨眼,“他辭職了。”
“他辭職了?”
護士點頭:“段醫生今天隻是幫忙代班,你是他的最後一個患者。所以你傷口還好嗎?”
“還好……”梁願醒悵然又無力地點頭,腦袋耷拉著,“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沒關係。”護士說。
梁願醒慢吞吞地離開住院部,拎著頭盔走回摩托車旁邊。然後掏出手機,戳了下屏幕,看著鎖屏畫麵。
他的手機屏保是一幅攝影作品。綿延到天邊的沙丘,起伏如波瀾翻騰的海浪。太陽垂了一半在沙丘下方,天地蒼莽枯黃。被風揚起的砂礫撲在夕陽和沙丘的交界處,如掉幀般模糊了一小片,也像是大自然的噪點。
這張照片的標題叫《去西北》,攝影師段青深。
三年前梁願醒偶然在一本地理雜誌封麵看見了它,隨後在網上找到電子版,做了三年手機桌麵。
那時候他決定,終有一天要去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