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光攝影師是一個收入斷層較為明顯的職業,喝西北風的攝影師不在少數。這點梁願醒很清楚。
甚至他相機剛到手的時候,酒吧老板勸過他:趁還在退貨期,退了吧,沾上這玩意你就完了!
接著,梁願醒向老板解釋並表達了自己真的很喜歡,當時正處於事業失敗期的老板惆悵地拍拍他肩膀:行吧,現在網上約拍的也挺多,買個相機,總比租個商鋪的風險小。
然後梁願醒又說:老板,我要做風光攝影師!
老板沉默地點了支煙沒說話。
職業風光攝影師。說得極端點,要麼名聲大噪,一年出一套片,一套賣個驚天高價。要麼苦哈哈地每天上傳二、三十張素材圖,一張能賣一百塊都阿彌陀佛。
其實梁願醒那話說出來後是有點後悔的,他不確定他跟段青深之間的感情濃度能不能開這種玩笑。結果顯而易見,段青深很讚同。
第二天正式開始拍攝。
兩人起床後先去買了攝影燈和三腳架,然後和新郎新娘一塊吃早餐。曾曉陽昨晚見過了,新娘不知道怎麼稱呼,梁願醒乖巧地說了句“您好”。
薑妤瞧見梁願醒,眼睛一亮,說:“昨天曉陽跟我說,青深找了個小帥哥當助理,叫我把你從青深那兒拐了,這麼一看確實要提上日程。”
“哎哎。”段青深端來早餐店自取的小鹹菜,坐下,“我還在呢就拐我的人,妤姐你好歹等我走了的。”
“沒錯。”薑妤點頭,“等你走了的,我把他車輪胎卸了扣倉庫去。”
梁願醒捧著豆漿,早餐店比較擠,桌子也都不大,四個人擠著坐的。段青深挨著他坐下後,他遲疑著問:“妤姐是在開玩笑……吧?”
段青深看了他一眼,笑著說:“把你關哪兒她都計劃好了,能是開玩笑嗎。”
“開玩笑的。”段青深見他當真了,“吃飯,多吃點,正是吃飽了還能再吃兩頓的年紀。”
“……”梁願醒幽幽看著他。
“這麼幽怨呢?”薑妤打趣他,“看不慣這老板早點換了,來姐這兒。”
梁願醒趕緊低頭吃飯。
段青深這麼說,是因為昨晚梁願醒吃那些燒烤吃得消化不良,他大半夜找藥房買健胃消食片。
薑妤吃了幾口就不吃了,說不想一會兒拍照有小肚子。她放下筷子後,從包裡掏出iad,說:“你們看,婚慶那個攝影師給我拍的,差點沒把我肝兒氣炸。”
“哎。”曾曉陽歎氣,跟梁願醒說,“知道為什麼明天婚禮,今兒才拍照片嗎?”
“不知道。”梁願醒搖搖頭。
“我們買的婚慶套餐是包含了婚紗照的,但那個攝影師實在太一般。”曾曉陽說,“態度也不好,後來居然直接說什麼‘你倆就長這樣,還指望我能拍出朵花來嗎’我靠我當時一下子就炸了,差點沒跟那孫子動手。”
梁願醒點頭表示理解:“職業素養太差了。”
“可不是嗎。”薑妤遞說,“給小梁看看。”
段青深草草看了兩張,端著iad遞到他麵前:“你看,這張就是很典型的不必要前景,前景和背景沒有任何關聯,和人物手裡的道具也沒有呼應。包括這種光,戶外的白天不好打光就要去找光,這張算是找到光源了,但顯然沒有調整好人物情緒……”
“深哥,老板。”梁願醒用膝蓋撞他兩回了。他心道你可彆說了,拿人家失敗的照片在這兒現場教學反麵案例算怎麼回事。
段青深才終於意識到不該在這個時候教學,況且那個情緒並不好的人物就坐在他對麵。薑妤正在凝視他。
“不好意思。”段青深按下鎖屏,把iad遞回去,“我這就吃飯然後我們去重拍。”
薑妤肯定是沒跟他較真,她拿出手機:“弟弟,到時候照片後期是你做嗎?”
“是的。”梁願醒點頭。
“加個微信來。”薑妤亮出二維碼,“拍完你把原片發我,我跟你分工修圖。”
梁願醒跟她加上微信,又說:“其實沒事的姐姐,我修圖蠻快的。”
“沒事兒,我也很專業,以前服裝店規模小的時候,模特圖都是我修。”薑妤看了眼他微信名,說,“醒醒啊。”
曾曉陽在旁邊妻唱夫隨:“醒醒。”
“嗯。”梁願醒笑眯眯地點頭,“醒醒。”
段青深不知怎麼,也跟了句:“醒醒。”
“噯。”梁願醒應道,“是我。”
飯後薑妤和曾曉陽去婚慶公司換衣服化妝,梁願醒和段青深則去拍攝場地。
他們和婚慶協商的結果是婚慶那邊輔助他們重拍,但攝影師沒法提供了,公司就那麼一個空閒攝影師。所以曾曉陽才叫了段青深過來。
拍攝場景是礁石海灘,他們要挑選幾個合適的背景。
“天有點陰。”下車後梁願醒抬頭看了看天。
大約因為天很陰,看著隱隱有下雨的趨勢,所以海灘公園的停車場車很少。沒有太陽,氣溫低,遊客也不多,隻有些趕海的人。
段青深從車後座拿出三腳架包背上,攝影燈包掛在肩膀,鎖車,說:“沒事,帶燈了,而且可以拍一點冷色風格的……醒醒,你微信上問問妤姐,婚慶公司有沒有黑婚紗,有的話帶一套。”
“好。”
段青深打開相機,相機帶纏在手腕上,觀察著拍攝環境。海灘的元素就這麼多,沒有陽光直射而顏色不夠好看的海水,涼颼颼的風,陰雲和礁石。遠景更是乏善可陳,挺考驗審美的。
梁願醒看看他,看看海:“這真能拍嗎?”
段青深:“湊合吧,她那邊婚慶給拍的有幾張亮堂的能用,反正也就是明天在酒店大屏幕上放。”
嘴上說湊合,其實沒打算湊合。不單單是因為不想糊弄老同學,而是他對拍攝這件事本身從不糊弄。段青深向海走了幾步,梁願醒抬腳準備跟,被他打了個手勢:“你站在這裡,當一下人物主體,我看看效果。”
他眼睜睜看著段青深向海邊走,起先他以為隻是調焦,對方轉過身後鏡頭對著他。山東半島的風沒有規律且強得可怕,四麵八方。梁願醒站在那兒,感覺自己身處一個隔音效果極差的ktv,正在被無死角襲擊。
梁願醒被風刮得隻能眯著眼,無法做到“眼睜睜地”看著段青深越退越遠,偏偏還邊退邊喊“看我”。
倒是想看呢,梁願醒想,可我的劉海在攻擊我的眼睫毛。
相機加裝了一個長焦鏡頭,剛剛買攝影燈的時候順便買的,還有個機頂閃。段青深終於不退了,他穿的運動鞋,衝上來的海水已經沒過他鞋麵。
“醒醒看我,彆看鏡頭。”段青深用喊的,風聲太猛,梁願醒隻能聽個大概。
機位比較低,段青深略微弓腰,把相機端在大腿麵的高度。
梁願醒知道秋天海水絕對冰得紮人,他想要往前走兩步,喊道:“深哥你彆往後退了!”
“彆動!”段青深阻止他,“你動了我就白泡水了!”
灰色雲層越來越濃,天空中像是有什麼在向下試探,但突破不了烏雲。段青深連續快門,長焦鏡頭下壓縮了空間,人物主體、遠方被黑雲侵襲的城市,以及前景一塊同樣冷灰色的礁石。
“能拍。”段青深走回梁願醒身邊,相機遞給他,“你看看。”
畫麵裡的自己看起來很單薄。以海岸為背景,但又拍到了海灘前景,所以畫麵整體傳達的主要信息是:人物朝向大海。
梁願醒又低頭看看他的鞋,果然全濕了,這個季節的海水泡了鞋襪裹在腳上應該是又冷又難受。薑妤和曾曉陽還沒到,梁願醒四下看了一圈,看見一家店:“我們去那買兩雙拖鞋吧,你這樣太難受了,而且一會兒拍攝肯定也要踩水。”
段青深點頭說好。
等新郎新娘過來的時間裡,兩個人在海灘的長椅上坐著。梁願醒捧著相機,看他拍的自己。連拍的,段青深手穩,幾張照片幾乎沒什麼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