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那歇一會。”山鬼說,語氣很輕,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在那棵柳樹下。”
“好。”白澤知道,這短短三百步,她走不到了。
秋陽溫暖,可暖不了白澤寒冷的心。他帶山鬼去到柳樹下,將她放下,背靠柳樹。
“這柳樹,是我一百年前親手種下的。”山鬼摸著柳樹盤虯臥龍的樹根,說:“說來嘲諷,李牧之一出長安,寫下一首詩,《灞橋彆柳》,說‘煙雨又濕灞柳,亭外折枝送遠遊’,一時間折柳送彆成為長安城滿城風流。”
離彆贈柳,柳即是“留”,希望遠遊之人,能留下不走,或者早日歸來。
“師尊沒有回來,可不知不覺,它已經長這麼大啦。”山鬼從腰間取出一支蒼翠玉笛,遞給白澤,“你會奏笛嗎?”
“會一點。”白澤接了過來。
“我唱歌給你聽吧。”山鬼說,“你還記得,我們初見時,我哼的那個曲子嗎?”
“《山鬼謠》,我知道。”白澤點頭。
“那好,你吹笛,我來唱。”山鬼淡笑,白澤找準音節,十指翻飛,吹奏起來。
曲聲哀婉淒絕,如泣如訴。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山鬼輕唱,聲音空靈,散入秋風,柳葉紛飛。
“乘赤豹兮從文狸,
辛夷車兮結桂旗。”
白澤不停地吹奏,可山鬼的聲音卻逐漸低了下去,仿佛被未知的東西扼住喉嚨。
“被石蘭兮帶杜衡,
折芳馨兮遺所思。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
……”
山鬼淡綠色的眼眸緩緩閉上,聲音漸止。
白澤淚流滿麵。
“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他問。
閉目的人兒沒有開口,也沒有睜眼,隻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白澤手中的玉笛,然後溘然長逝。
秋風掃落葉,山鬼的身軀,仿佛煙霧,被輕輕吹散,就像她從未存在過這世間一般。
白澤低頭,看見玉笛上有一個娟秀的刻字,“瑤”。
“路險難兮獨後來。”白澤將山鬼最後那句沒有唱出來的歌輕輕哼出來,怔然良久。
道路艱難險峻,是你姍姍來遲的原因嗎?
“王之渙,你知道嗎。”白澤用斷劍在柳樹下刨土,將玉笛埋葬,“她等了你一百年,隻想你回頭,看一眼她。其實看一眼又如何呢?仙路無始亦無終,頂峰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白澤折木立碑,親手刻下“摯友瑤之墓”五個字,頹然坐到柳樹下。
夜色深沉,白澤拎著一壇猴兒酒,放肆地大喝痛喝。
“瑤,後山的猢猻,我幫你看了。那幫猴子,個個都成了精,它們聞到我身上有你的味道,就直接把猴兒酒拿了一壇給我。”
“嘿,地靈根呢,我也在你房間裡找到了,不用擔心我沒找到這玩意。”
“你放心吧,劍一和劍九,我會讓它們在九州江湖,重新煥發光彩的。也會找一個和你一樣善良溫柔的人,將這兩招,傳授出去。”
“劍仙李牧之,我會去找他的。我答應你,至少,也要把無鋒的劍刃給拿回來。”
“其實,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很喜歡你的。你笑起來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瑤,要不是我闖入你的生活,你也不會因我而死……”
“呐,那天我給你烤的兔子和魚,不好吃對吧?否則你怎麼會一口都不吃呢?”
夜色深沉,星空暗淡。
流星雨像是天神哀悼的挽歌,滑落天邊。
少年模樣的孩子伶仃大醉,躺在柳樹下,看著身邊的墓碑,自言自語。
“我想你了。”
可你回不來了。
所以,睡吧。
就在這裡,沉眠。
從此,世間少了一隻叫瑤的山鬼。
多了,一個斷情決義的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