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個星期後樓梯間被打掃過了,那殘餘的軀體沒有留下一絲存在過的痕跡。
離下一次大考還有兩個月,暫時可以鬆口氣。
我向零醛借了那本《複雜》來看。零醛說以後想看書時可以直接從自習教室後麵拿,於是這幾天下晚自習後我都會跑來看一刻鐘書再和她一起走。
我也學會了一步跨兩級台階的技巧,胸前的卡套隨著蹦跳的節奏叮當作響。
“你一直是自己乘公交車回家嗎?”
“是啊,看。”我舉起掛在脖子上的卡套,一麵是校園卡,一麵是城市一卡通,環上還掛著兩把鑰匙,“他們工作比較忙,就讓我自己乘車回去。晚上這個點人也不多了,坐在車上還可以背背書——雖說對眼睛不太好。”
“他們還真放心你啊。”
“應該隻是懶得管我吧……不過確實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惹過什麼事。
“——對了到了高二高三好像就趕不上末班車了,不知道那時候他們會不會來接我。算了,我媽一天在外麵,回家應該有很多家務要做。然後……難以想象我爸那個老宅男居然會願意犧牲下班後寶貴的打遊戲時間來開車接一下他上高中的女兒……還是到時候再說吧。”
“啊哈哈哈哈,好羨慕。”
“是嗎……”明明隻是生活在一個這麼平常的家庭。
“你有自己的銀行卡或者支付寶賬號什麼的嗎?”零醛忽然問道。
“有啊,乾嘛?”
“幫我上網買點書吧。”她遞給我一張草稿紙,借著路燈光,能看見角落上隨手寫下的書名。“《高等數學》、《德米安:彷徨少年時》、《認知神經科學:關於心智的生物學》、《控製論》……”真是符合她風格的書單。
“我會在學校把錢付給你……剛發了獎學金嘛,自己的錢還是可以自由支配的。”她笑笑,“但是我沒法網購……有的書確實這邊找不到,有的書雖然圖書館有但是不能隨便在上麵做標記……所以拜托了!”
“啊,好。——高數是綠色封麵的那個版本嗎?我看前麵的物競生有一套……”
“是的。”
“……看到這些書就會覺得’啊,真是你會喜歡的類型’,但是我又不太能說清楚你喜歡的書到底是什麼樣的……所以為什麼會想買這些書呢——高等數學就不用解釋了競賽老師推薦過的對吧但是其他的……”
“嗯……”少女露出“真是被你問倒了”這樣的表情。
“為了解答問題吧。”
“……數學題嗎?”
“認識你自己。”少女沉默了一會兒,說出這句德爾斐的神諭。
每晚能在自習教室看書的快樂時光沒有持續多久。數競的負責老師iss韓宣布最近周一和周四的下半場晚自習都要去綜合樓五樓的會議室上競賽課——先把高中課內知識給我們過一遍,防止寒假組織校外老師來講課時有人聽不懂。數列,直線和圓、導數、二次曲線、排列組合。接過一遝厚厚的講義,我有些發懵:這就是知識的力量嗎,這真的是吾等凡人能在一個多月內承受的嗎。
“上次小測進步挺大的,繼續加油。”發講義時老師忽然對我說。
“啊,啊……嗯!”我不知所措地點頭。
進步了?好像確實,一開始總是在墊底邊緣徘徊,現在成績雖然也算不上多好但至少不會每次來上課都提心吊膽地擔心被踢出競賽班了。所以……繼續聽課寫題吧。就算跌跌撞撞,也要繼續追著零醛的步子一起走下去。
擔心晚上犯困,我就在自動售貨機上買了一聽可樂,裡麵咖啡因的量大概剛好既能提起精神又不至於讓人晚上失眠。
晚上的課一半講新內容一半做習題。我焦躁地移動著手中的筆,嘗試使用那些剛剛學到的、仍然生疏的記號和概念。
手臂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的零醛,我趕緊小心翼翼地收回,順便悄悄看她兩眼。她毫無察覺,弓起的脊背和緊繃的雙肩表明她正全神貫注於題目之中。好像對最後那道導數解答題突然有了思路,她的右手開始在草稿紙上飛速地進行計算,嘴裡小聲地念著正在展開的代數式。“還不夠啊……用三次方逼近試試……”她“嚓嚓”地劃掉剛剛寫下的式子,開始新一輪的計算。
過了一會兒,身旁那人長舒一口氣往椅背上一躺,看樣子是寫出來了。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她低頭撲向下一道題。已經十一月底,教室裡開了空調也驅不散深秋夜晚的寒意,她卻脫掉了外套扔在椅背上,仍然穿著那件單薄的襯衫,不知道是大功率運行的大腦產熱太多,還是要像之前所說借甲狀腺素提高神經係統興奮性。
我也灌了一口可樂,攥緊了左手的拳頭,笨拙地求起了切點坐標切線方程,計算起兩條動直線交點的軌跡。
放學了。可能因為有些累,我們一路無言。
從綜合樓五樓望下去,能看到校外的馬路。昏黃的路燈下是前來接學生的停滯的車流。抬頭,一輪皓月當空,與花壇裡開得正盛的山茶花遙遙相映。我握著半罐被手捂得溫熱的可樂凝視著零醛(差點踩空了台階)——月光為少女精巧的麵龐勾勒出輪廓,而她神情淡漠,心思好像並不在這裡,不知道是在想題目還是在想其他的問題……進化?計算?“自己”?
或者……會像我正在想著她一樣想到我嗎?
我不知道。每當我自認為很了解她時,很快又會發現我並不完全認識她。沉默著的她,就像一本合起的書,一個黑箱,一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