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下。
所有人,立刻趴下!
氧氣罩裡吼也吼不出聲,我隻能挨個去踹眾人的腿彎兒,迫使他們避開石洞。
因為這洞裡,可能藏著暗箭。
所有人對古墓的幻想,似乎都離不開這麼一個萬箭齊發、瞬間把活人射成刺蝟的伏弩機關。我也不例外。我本能感覺,僅憑一個小洞,要想奪人性命,隻能從裡麵射出致命的箭矢,彆無他法。
圍在小洞前的眾人各挨一腳,痛哼幾聲,又回頭瞧瞧我的臉色,再傻也明白了我的意思。除了齊師傅,大夥全都像被抽了脊梁骨的軟殼蝦,戰戰兢兢撲倒在齊腰深的水裡,帶動周圍海水也顫栗起層層漣漪。
但我們心驚膽戰守候了半天,洞裡也沒什麼動靜。又是齊師傅,悠然自得地倚著石壁,饒有興趣地觀看了我們匍匐在地的全過程,拿手勢示意我:乖徒弟,這離大過年還早著呢,你們先給我磕一個?我可沒準備壓歲錢哩。
我還緊張地盯著那個石洞。齊師傅的目光在我與石洞之間遊移幾圈,就明白了。他笑了笑,伸出手指從洞中畫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最終定在我的眉心——問,傻徒弟,你難道以為咱們站著不動,洞裡就會~咻~飛出一支箭來嗎?
這機關啊,其實就跟你做人一樣:做得越精細,活得越精細,反而越容易壞。這座古墓最晚也得追溯到唐朝了,又泡在海底這麼久,如果我們還能撞見自動發射的機關,那可真是中華墓葬史上的奇跡了。
他始終背對外人,用隻有我倆能懂的警用戰術手勢跟我交流。我明白,他這是給我留麵子。否則在場人會覺得我這個小領導一驚一乍,很不靠譜。
齊師傅說得有理。迄今為止,考古史上尚未發現任何墓穴有能自動發射的弩箭機關。原因很簡單。箭是金屬,時間長了就會鏽蝕,無法使用。
我後退幾步,貼靠在冰冷的墓道石壁上,試圖讓自己清醒點。或許是那間諜一路不停的言語施壓,讓我本就謹慎多疑的性格變得更神經質了。上戰伐謀,我沒有敗給有形的敵人,卻敗給了無形的心理博弈。
我不再理會那喋喋不休的敵人。繞過眾人,我緩緩摸向石壁:整麵石壁坑坑窪窪,似乎都是天然礁石製成。也許墓主人生前並不闊綽,或者施工缺少計劃,導致建陵過程中材料短缺,隻好從海底世界就地取材了。
中心位置的貓眼小洞高出水麵,差不多與一個成年人視線平齊。洞內黑乎乎的,一絲光也沒有。入口略微收束,往後逐漸寬闊,呈現一個喇叭狀。我小心翼翼把手指伸進洞,探測一下距離,約三指寬,應該是一扇薄薄的石門。
“時警官,決定好犧牲誰了嗎?”通訊機裡的間諜開始催我。
我依然沒有理會他,舉高了腕燈繼續觀察。又發現石壁上麵有字:
第一個字,頭戴三角帽,有耳有底座,整體形狀像個大肚花瓶,酷似涉案的青銅卣國寶;下麵是第二個字,左右兩豎,中間一道折,底部一條橫,像人的嘴巴微微上翹。
“時警官,你認識這兩個字嗎?”通訊機裡的男人又隔空發問。
“壺、口。”我下意識回答。
這兩個字都是象形字。應該是唐人故意仿刻的古文字,具體撰寫原因不明。它們沒有小篆那麼圓潤規整,大概是甲骨文或金文。由於工作原因,我曾經係統了解過古文字相關知識。但我沒想到,這些無比冷門的知識居然會在一座海底墓穴派上用場。
“不錯。壺口,天下黃河第一瀑。”那間諜竟開始吟詩了,“時警官,我雖然不是中國人,但一直對中華文化很感興趣。我不知道您是否欣賞唐朝大詩人李白的作品——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黃河由北向南奔騰入海,至壺口附近,原本寬數百米的大河猛地收束到二三十米,水流就像從一隻壺嘴向下傾瀉,故名“壺口”。
壺口並不是什麼新鮮詞,《尚書·禹貢》早有記載:“既載壺口,治梁與歧”。聯係這座墓葬的唐朝背景,我也在腦海裡飛快回顧唐史,想到當年唐高祖李淵起兵反隋,欲從山西太原直取長安,至黃河天塹,躊躇難前,正是壺口百姓為唐軍送上船隻,幫助唐軍渡河滅隋。著名詩人李白在《將進酒》一詩開篇,據說也借鑒了壺口瀑布的磅礴氣勢,才勾勒出一脈浩浩湯湯的黃河水。
“將進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話一出口,我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唐墓,壺口,黃河之水。致命機關。
如果幾個關鍵詞連到一起
我立刻重新檢查墓道,又發現兩旁礁石壁有許多劃痕,像是人工錘鑿的痕跡。這很不對勁。按理說,正常的墓石在地底埋了上千年,就算工匠修建陵墓的時候難免磕碰,那也早被地殼運動、海水衝刷磨平了。但我甚至能摸到一些濕潤的屑末,痕跡新鮮。
我敢肯定,這是那夥盜墓賊留下的。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就我所見過的盜掘現場,盜掘痕跡根據盜掘方式的不同,大致可分為兩種類型:其一,如果遇到埋藏較淺的墓葬,盜墓分子會先用鋤頭、鐵鍬、洛陽鏟等傳統工具進行暴力挖掘,強行破壞上層封土,再輪流進行土法挖掘。其二,如果遇到埋藏較深的墓葬或者特殊材料製成的保護層,那就更麻煩一些,盜墓分子會先使用炸藥和雷管進行定向爆破,或者先挖出洞穴,再使用工業乳化炸藥和雷管打火引燃。這打火倒也不難,一節乾電池的正負極接上煙盒紙就行,再利用爆破力像擠牙膏一樣,一段一段的擠出一整條洞穴,直至墓葬內部。
但無論如何,他們絕不會留下這種盜掘痕跡——所有工具居然一致向石壁內開鑿,鑿成深淺不一的槽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