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寶珠沒注意到他們的神情,隻覺得這公子的手心有些涼,貼地他一顫,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都怪我,剛才喂馬的時候摔了一跤。”
他自己沒覺得有什麼。葉京華聞言,眉頭卻狠狠一皺,抬眼道:“喂馬?”
趙寶珠沒覺出什麼不對,點頭道:“是啊。”
下一瞬,’噗通’一聲悶響傳來。趙寶珠回過頭,驚訝地發現方理竟跪在地上,低著頭,麵上慘白。
葉京華也看向他,眉間再沒了原本的輕鬆,麵上凝出一層冰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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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後,趙寶珠看著眼前跪了滿屋子的人,戰戰兢兢地站在葉京華身後,不知事情怎麼突然變成了這樣。
在從後院裡叫人來的當口,方理將事情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此刻正深深低著頭跪在葉京華腳邊。
“事情就是這樣……”
他咽了口唾沫,不敢抬頭看主子的臉色,聲音發緊道:“隻是這喂馬的事情,實不是我安排的。”
他說罷,飛起眼角瞥向身後跪在人群中間的一個小廝,斥道:“還不快滾出來!”
在他的厲喝之下,一個小廝連滾帶爬地滾出來,趙寶珠看過去,雖然隻瞅見一個背影,也認出那正是早些時候將木桶丟給他的那人。這男子在他麵前趾高氣昂,現在到了葉京華麵前卻抖如篩子,整個人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是夫人特意從馬坊裡撥出來的,這些是原都該他負責的,隻是不知這畜生私底下竟然如此憊懶——”方理頓了頓,咬牙道:“這都是奴才失察的過錯,還請少爺責罰!”
說罷,他猛地將頭磕在地上,聲音聽的趙寶珠一陣牙酸。
葉京華坐在上手,目光落在方理身上,臉上的神情雖沒什麼大變化,眉間卻比剛才更緊些。
另一邊,鈺棋拿了暖爐上來,此時正雙手絞著帕子在一邊站著,瞪著跪了滿屋子的人,一雙秀目中似是要噴出火來。
這些個後院的下人,看著少爺心好,平日不沾手俗物,竟都是這樣亂來的!鈺棋聽聞下人們將手上的活都推給這個新撿進來的寶珠,氣得恨不得衝上去狠狠給這些人幾個巴掌,再全都發賣出府去!
她這般憤怒,倒不是為了趙寶珠不平。隻是這葉府裡規矩森嚴,一針一線都有去處,後院的人事都是當初分府時夫人流著淚一個個精心挑選出來的。沒成想這才剛過去三年不到,這些畜生就敢如此糊弄行事,將事情都推給一個新來的小乞兒!他們倒是便宜,若是寶珠行事出了差錯,牽連到葉京華身上,就是把他們的頭都砍了也不夠賠的!
但饒是她再憤怒,此時鈺棋也不便插嘴。她隻是個得臉麵的侍女,到底不是正經妻妾,做不得仆從的主,一切都還要看葉京華發落。
她微偏過頭去,見葉京華略蹙著眉,閉了閉眼,淡聲道:“我倒是不知道,這院子裡的規矩已亂成了這個樣子。”
聞言,跪了一地的人立即磕頭如搗蒜。趙寶珠看著其中那個吊梢眼的姑娘哭得滿臉通紅,哪裡還有之前掐著腰罵人的樣子。十幾二十個人一齊哭起來,主屋中刹時喧鬨起來。
方勤豎起眉,立即怒喝道:“你們還有臉哭?都給我閉嘴!”
眾人的哭聲驟然一收,隻剩下淺淺的抽泣聲,其中不少人都在偷偷抬起眼覷著葉京華的臉色。他們都是葉府上的老人,知道這位二少爺最不喜歡吵鬨,剛才哭不過是做個樣子,誰都不敢哭得大聲了,再惹這位爺厭煩。
葉京華端坐上首,臉上辨不出喜怒。
半響後,他開口到:“方理。”
方理抬起頭,一張俊臉上滿是冷汗。葉京華看著他,淡淡道:“你管理不力,停職半年,罰三個月月錢。”說罷,他看向方勤:“我將你教由你哥哥管束。”
方勤立即嚴肅道:“少爺請放心,我一定約束好他。”
葉京華點了點頭,收回視線。方理聽到對自己的處置,長長出了口氣,身側緊握的兩隻手緩緩鬆開,一時竟有些脫力。
同時,跪在他身後的仆人們也跟著送了口氣。他們就知道,葉家上下就是這個二少爺好糊弄。二少爺性子不如他大哥那般嚴烈,平日裡從不染俗世,看著如同那蓮座上的玉像似的,話雖不多,卻從不與仆人為難。
見方理被輕輕放下,他們也跟著放下心來,臉上帶了笑摸樣,那吊梢眼的丫頭甚至還抬起頭,悄摸著狠狠瞪了趙寶珠一眼。
趙寶珠被瞪得莫名其妙。
然而下一瞬,葉京華的聲音從上首響起:
“至於你們,我這是管不了了,明日都回本家去。”
這一句話輕飄飄地落在眾仆頭上,卻宛若晴天霹靂。眾人刹那間白了臉,他們這些人是分府時跟著遷出來的,現在再回去,明眼人都能覺察出不對。且本家的夫人是個多麼精明有手段的人物,若是就這樣回去,等夫人聽說了這裡的事,他們必得被打死了不可!
沒想到因著這一點小事,二少爺竟然要將他們都舍了去!
屋子中再次響起眾人的哭求之聲,比剛才的要淒厲許多。趙寶珠看著那吊梢眼的丫頭一下子白了臉,竟直接軟到在了地上,雙眼空洞,竟是連哭都不知道了。
葉京華臉上沒有半點波瀾,抬起右手,立刻有十數個膀大腰圓的家仆上來,幾息間就將全屋的人都拖了下去。不到半刻,屋中便恢複了安靜,看不出半點有人在這裡撒潑打滾的樣子。
趙寶珠是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麵,震驚之下竟有些發怵,像隻鵪鶉似的縮著肩膀站在葉京華後麵,小心地看了眼男子玉色的側臉。
看著如仙人般,沒想到竟是個玉麵閻王。
他兀自想著,下一瞬,確見這玉麵閻王偏過頭,看到趙寶珠有些畏懼的模樣,神情鬆了些,將身邊的椅子拉出來:
“你頭上還傷著,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