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如墨的夜色已經籠罩了整個北京城,在北京內城北部的井兒胡同上,一座三進的四合院的東廂房內,依舊亮著昏黃的燈火。屋子裡麵坐著三個士人模樣的人物,都光頭沒有戴帽子,其中兩人長得特彆高大,正是李文軒、李鴻章父子,還有一人則是護送“曾麟書”北上的黃世傑。
這三位現在所在的這座四合院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擁有的,這座四合院位於北京內城的鑲黃旗地盤上——當年大清定鼎北京後沒有學李自成拷餉,多爾袞多阿瑪可乾不出那麼不體麵的事情,多阿瑪隻是來了個圈地加占房的組合拳。
圈地是圈北京城外的地分給八旗子弟,大約就是北京周圍二三百裡的好地肥田都給圈了!
占房則是整個北京內城,大約就是後世二環內這塊,全部占下,原本的房主驅逐而且是限期滾蛋,隻能攜帶有限的行李,剩下的房子、家什和埋在地底下的銀子全是八旗子弟的了。
在這之後二百多年,北京內城就是個“旗人城”,隻有八旗子弟,包括包衣奴才才能在北京城內安家落戶,也不是隨便住哪兒都行,得根據各自隸屬的旗來居住。整個北京內城一共分成了九塊,八旗一旗一塊,中間還有一塊是紫禁城。
現在李文軒、李鴻章、黃世傑三人所在的院子是在鑲黃旗的地盤上,是鹹豐分給曾麟書、曾國藩父子的。
他們仨這幾日忙前忙後,幫著曾麟書跑衙門辦手續,跑外城買家具、雇下人、采買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到今兒才算初步安頓了下來。
今兒中午還從城外的“德聚全”訂了十幾桌酒席,請了井兒胡同上的旗人街坊。“曾麟書”是個鄉下童生,又有點貪杯,黃世傑怕他酒後吐真言,隻好拉著李文軒、李鴻章一起幫著“曾麟書”一起應付這些旗人街坊,一直忙到了傍晚。
於是李文軒、李鴻章也就不回外城的“出租屋”了,乾脆就留宿在“曾麟書”的三進宅院裡了。這還是他倆第一次在內城當中的四合院裡過夜呢!
而黃世傑在北京外城沒租房子,到了北京之後,先是和“曾麟書”一塊兒在僧格林沁的王府裡借住了兩宿,然後就和“曾麟書”一起住進了這所距離紫禁城步行隻需一刻鐘的宅子裡頭。
“三進的院子,離紫禁城還這麼近滌生兄雖然八年到侍郎,官運不可謂不亨通,可他要不是抬了旗,哪怕當了大學士軍機大臣,成了曾中堂,都住不上這樣的房子!”
李文軒的言語當中充滿了羨慕。
而黃世傑卻搖了搖頭,笑道:“這可不一定!那是過去的規矩,將來怎麼樣可不好說!說不定老師將來在北京城裡麵的住處還能往南邊再挪個幾裡地!”
李文軒哈哈一笑:“子英,你這話說的你知道井兒胡同往南幾裡地到哪兒了?紫禁城啊!曾滌生怎麼可能住紫禁城?難不成他還能來北京當侍衛?”
李鴻章的臉上卻是劃過一絲異色,望著自己的這個師弟,低聲問:“子英,老師是怎麼看待局勢的?這大清還有救嗎?”
黃世傑冷冷一笑:“老師覺得當今天下和元末類似!”
“元末?”李鴻章臉上一陣陰晴不定。
李文軒卻是一怔:“元末?那不是大清要完?”
李鴻章則盯著黃世傑,似乎難以置信:“老師真是這樣說的?”
黃世傑一笑:“少荃,你以為老師還和在北京時一樣謹言慎行嗎?如今老師麾下有練勇三十多營這些營頭都掌握在老師的宗族、鄉黨、同門、學生手中!而這些依附老師的人又拉著他們的宗族好友同窗,上上下下皆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等老師的追隨者,無一不希望老師可以步步高升,直上青天!而左季高、江岷樵門下之人,也皆是如此!
李世伯、少荃,這天,已經變了!我輩男兒大丈夫,生於亂世,又手握三尺之劍,時也,幸也,又安能不做一番事業?”
“好!”李鴻章鼓掌而道:“今日聽師弟一言,勝讀十年之書!”隨即他又神色一黯,苦笑道:“可是僧王卻推薦了我一個出洋的差事我本來都和工部的呂侍郎說好了,我跟他回安徽辦團練,可這趟洋差一耽誤,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我家的團練辦起來了?我要是能找個理由把這趟洋差推了就好。”
“彆,千萬彆推!”黃世傑趕緊擺擺手道,“機會難得啊!少荃,伱可知道那個羅雪岩為什麼能一步登天,從一個七品候補一躍成為江南鹽法道兼江寧知府的嗎?”
“他能練兵,還會辦洋務。”李鴻章說。
黃世傑道:“這隻是一部分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最重要的原因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