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中統渝城區調查室主任王瑞軍神色陰沉地回到住處。
進門之後,他把外套和帽子隨手一扔,來到洗漱間。
鏡子裡映出他鼻青臉腫的慘容,傷口雖然沒有出血,但刺痛無比。
他對著鏡子,小心翼翼用酒精擦了傷口,貼了幾塊醫用的橡皮膏,憤憤不平地坐在沙發上。
今天本來聽說怡紅樓來了一個頭牌想去嘗嘗鮮,卻不想被人捷足先登。
王瑞軍問過老鴇,聽對方不過是個袍哥,便想教訓一番。
誰想趕走了袍哥,剛脫褲子,幾個黑衣大漢就衝進來用手槍抵住了他的頭。
王瑞軍氣不過,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但對方一點不虛,也亮出了軍統的身份。
按照軍統戴老板的原則,凡是軍統的人和地方發生爭執打鬥時,隻許打贏,不許打輸。
不管誰對誰錯,隻要軍統的人打贏了,戴春風至多訓斥幾句,但如果打輸了回來,就會被嚴加懲處。
所以軍統的人在外麵一向專橫跋扈,這回逮住王瑞軍這個中統分子,自然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挨了頓打,王瑞軍自然很不服氣,但對方人多勢眾,他又毫無辦法。
有心叫人報複回來,又怕將事情鬨大。
“他媽的,狗日的軍統,官匪勾結,這筆賬爺爺記住了。”
王瑞軍一邊“舔砥”傷口,一邊恨恨想著。
這時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他這才想起,晚飯還沒吃呢。
他隻好鬱悶地換了身衣服,再次走出家門。
大半夜的,飯店早就關門了,王瑞軍找了半天,才在一條小巷找到一間簡陋的麵館。
就在他走進麵館之後,黑暗中,一雙陰鷙的眸子盯上了他。
再回來的時候,王瑞軍吹著輕快的口哨,手裡多了一瓶劣酒和一斤豬頭肉。
一進屋,他便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把手裡的酒和菜往旁邊的案幾上一放,磕開酒瓶,先對瓶喝了一口。
冷冽的酒水火辣辣的燃燒著肺腑,渾身暖洋洋的,臉上的傷似乎也不那麼疼了。
王瑞軍感覺很好,以前瞧不上眼的酒水此刻喝起來卻是如此愜意。
他又對著瓶子吹了一口,才朝著豬頭肉下手。
但是,豬頭肉還沒送到嘴裡,王瑞軍就感覺到不對,屋裡麵還有其他人。
他咀嚼著豬肉,假裝不動聲色,右手悄悄伸進身後沙發縫隙裡摸索。
然而,不等他摸到手槍,身後已經響起“哢嗒”一聲手槍保險打開的聲音,槍口頂在他的後腦勺上,一個沙啞冷漠的聲音響起:
“彆找了,槍在我這兒。”
“你是誰?軍統的人?”王瑞軍戰戰兢兢地回頭,偷瞄著聲音的主人。
但意外的是,此人並不是和他衝突過的軍統的人,是個陌生人。
來人約莫四十上下年紀,中等身材,寬肩厚背,戴著一個黑色禮帽,前額很寬,上麵有幾道深深的皺紋。
臉瘦長,粗粗的眉毛下是兩道長挑的三角眼,明亮的雙眸中射出兩道銳利、陰冷的光芒。
他看起來灰土臉的,穿著一件老農的麻衣,腳上踩著一雙臟兮兮的布鞋。
“你到底是誰?”
來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幫我做件事。”
“你到底是誰?”
“咣!”男人一把將王瑞軍的腦袋按在案幾上,“我是誰不重要,但我知道你是誰。”
他湊到王瑞軍耳邊惡狠狠地說:
“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昭和七年,滿洲,特高課,審訊室。”
聽到這段信息,王瑞軍徹底懵了,隻覺大腦轟隆一聲。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掌握了他從不願意回憶的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曆。
昭和七年即1932年,那時他剛出茅廬,去東北執行任務,因在火車上吃了一碗麵條被人舉報後被捕。
“偽滿洲國”地區的居民主要有漢族、滿族、蒙族、朝鮮族等,居民按民族區分,存在等級差異。
日本人規定當地的非日本平民禁止食用大米和白麵粉,隻配給連豬都不吃的橡子麵、混合麵。
如果發現你吃了大米白麵便會以“經濟犯”的罪名逮捕。
如果你敢抗議,那便是“反滿抗日”,再定你一個“思想犯”,輕者被投進監獄,嚴刑拷打。
重者則送進思想矯正院,如果還敢抗議,那便直接處決或者喂狼狗。
王瑞軍被逮捕後,盤問的過程中泄露了馬腳,直接被送進了特高課。
麵對嚴刑拷問,他最終叛變,交待了自己的身份。
但特高課卻沒有再難為他,寫下自白書後,直接將他釋放了。
這些年一直沒有人聯係他,王瑞軍以為日本人早就將他放棄了,他自己也逐漸忘了這段難堪的經曆。
可此刻,他的心就像被冰水澆過一樣,透心涼。
還是被人找上門了。
“你是特高課的?”王瑞軍惶恐不安地問。
“不錯,你當時審訊的時候我就在審訊室。”
王瑞軍瞥著他,卻怎麼都想不起來見過此人。
“你你讓我幫你乾什麼?”
“我需要一個新身份,需要關於我的最新情報,需要槍支彈藥,當然,最重要的是幫我取一份東西。”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了吧?”
“郝愛國,或者說木村一郎。”
王瑞軍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預謀謀害委座的罪魁禍首嗎?
一旦被軍統發現此人藏身在他家中王瑞軍有點兒不敢往下想。
他咬著牙說道:“身份和武器情報都沒有問題,你到底要找什麼東西?”
木村一郎已經敏感地感受到王瑞軍的情緒變化,他慢慢拿開對方後腦勺上的槍,站起來說:
“東西放在我山城住處的房間裡,是一本書,太細的你就沒有必要知道了。”
“你現在被通緝,軍統在你家裡估計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我湊上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辦法。”
“我我想什麼辦法?”
王瑞軍臉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哭著,捶胸頓足著,以頭觸地:
“木村先生,我求你了,放過我吧,我可以幫你離開山城,隻要你彆讓我去送死,我什麼都可以答應,行嗎?”
木村一郎像沒有什麼感情一樣,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坐到了沙發上,拿起豬頭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隻留下絕望的王瑞軍跪在地上發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