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音樂上是富有才華的。”從城堡西南角塔樓二層,伯爵夫人那個精美的大房間出來,海蓮娜就恭維路易莎道。
海蓮娜作為安東尼·斯科特的女兒,如今在布魯多宮廷的身份卻是路易莎的侍女——這當然不是對安東尼這個知名學者的羞辱。此時侍女不同於女仆,更接近於‘女伴’的概念。地位稍低的貴族給地位更高的貴族做侍女,是非常常見的,前者隻會覺得榮幸。
一開始,海蓮娜成為路易莎的侍女就是一種優待,當然斯科特父女也是樂意的。安東尼考慮未來女兒的前途,覺得在女兒在宮廷裡謀生也不錯,這就是個好的開始(海蓮娜對婚姻沒有興趣)。
至於海蓮娜自己,她對成為侍女不感興趣,但她也知道除非是去做修女,不然總要給自己找個出路的。
而隨著和路易莎相處,她倒是越來越喜歡給路易莎做侍女了。
路易莎不是個難伺候的主人,彆說是侍女了,即使隻是一個女仆,她也非常和氣。她當然也有強硬的時候,但她往往隻會對那些身份高貴又不懂得尊重人的家夥,擺出布魯多郡主的派頭。
除此之外,路易莎還很‘有趣’。是的,很有趣,從海蓮娜的視角來說是這樣的。她從小跟隨父親去過很多地方,除了少數時候在學校裡,多數時候接觸的都是大貴族,所以海蓮娜不乏和貴族少女相處的經驗。
相比普遍讓她覺得無聊的貴族少女,路易莎真的非常有趣。
時下的貴族少女要麼孱弱而虔誠,即使活在世俗世界,也像個修女一樣,連鬥篷前襟的係帶係法都會讓人聯想到念珠。要麼未免過於專橫、喜好享樂,什麼都要她們說了算。而且她們的喜好顯然和她們的父兄高度相似,談不到什麼良好品味。
路易莎不一樣,雖然她過去在修女院呆了超過十年,卻一點兒沒有修女的乏味、呆板。那種被修女院每天固定時間吃飯、睡覺、祈禱(一天要祈禱八次,每次都是固定的)等,規訓出來的一板一眼。
她也不專橫,喜歡的東西雖然多,卻樣樣叫人覺得有品味。即使那些喜歡的東西裡,有一些過於‘俗氣’的東西,她做來也是不同的。就比方說‘美食’,路易莎對食物非常挑剔,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暴食、庸俗、欲.望。但隻要見過她是怎麼做的,很難不向往她。
“哦,音樂,你說音樂?”路易莎還抱著自己的琉特琴,輕輕用羽毛管撥動了一下(此時的琉特琴不是手撥的,一般用羽毛管當撥片撥彈)。
“我很喜歡悅耳的音樂,那是一種美的享受。而且我不得不說,練習樂器也算是一種難得的樂趣了。”
路易莎上輩子會一點兒尤克裡裡和口琴,前者是跟風學著玩兒的,後者是她有一個堪稱文藝青年的長輩,跟著學了一點兒。但都是‘樣子貨’,她二十年的人生裡,和樂器、音樂沒有太大的緣分,她也沒發現有那方麵的天賦和愛好。
隻能說中世紀日子無聊,這也算打發時間了。大概正是因為心態不同,再加上從小就有現代成年人的理解能力,她才能學的那麼好吧(對比同時代的普通人)。
海蓮娜注意到了,路易莎說到這些的時候絲毫沒有裝腔作勢,她如自己所說的那樣,認為宮廷生活中諸多樂趣‘不過如此’。而且就算是她給予了肯定的樂器演奏,也看不出她有多沉醉,仿佛隨時可以扔下一樣。
說實話,這種滿不在乎的勁兒,比海蓮娜見過的任何一種‘貴族風度’還要貴族風度。
“這方麵您真是宮廷女子的典範,我聽說您不隻是會演奏琉特琴、絞弦琴和豎笛,演唱各類多節詩、回旋曲、騎士田園戀歌等歌謠。還能自己撰寫優美典雅的詩歌和散文,真是令人佩服。”海蓮娜半是真心地恭維。
“那不算什麼,我並不認為我的水平很高。隻不過因為我是一個女人,所以稍有水準就會引來驚奇,仿佛這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一樣。”路易莎是真的這樣覺得,這些事她學得快完全是因為她有現代人的見識。
華夏有‘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的說法,現在情況也差不多。身為現代人她看過的古代作品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大量的文字信息充斥了她的日常生活。可能她覺得有些俗氣的比喻修辭,此時看來就驚為天人——第一個將姑娘的臉比喻成紅蘋果的人也是天才!
要知道,英語成熟還得等到莎士比亞之後呢!因為莎士比亞作品中大量的短語和句子,極大豐富了英語的表達,而莎士比亞已經是文藝複興時的人了...中世紀不是所有國家都像英國,要等一個莎士比亞,但文學上的不成熟是一樣的。
“我認為,以海蓮娜你的聰明才智,如果你願意的話,也能做到這些。”路易莎認真地對海蓮娜說道:“隻不過你不願意,是不是?你和老師一樣,著迷於煉金術...我也覺得那挺有趣的,但僅限於其中一部分。”
“像是長生不老藥、點石成金,《絕學》那樣的文章裡介紹的將水銀轉化為銀...這些就算了。”
路易莎聽說安東尼是知名煉金術師的時候非常吃驚,她沒想到‘煉金術’這種東西居然是可以擺到台麵上的——過去她很長時間都生活在修女院裡,這讓她對中世紀時的宗教環境有了比較切實的了解。
和想的不一樣,雖然這是一個幾乎全民信教的社會,但‘怪力亂神’之類的東西是不受認可的。天主教認為,不存在其他超自然的力量,如果有人認為巫師、妖魔、小精靈等真的存在,那就是‘迷信’。
雖然私底下,尤其是偏遠的鄉間,那些東西總有人相信......
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為什麼在宗教力量強盛的中世紀,非常少見‘焚燒女巫’。反正路易莎在中世紀生活十多年了,還沒聽說過焚燒女巫的事——因為從根子上來說,天主教根本不承認女巫的存在!
曆史上焚燒女巫運動是在15世紀後半葉到18世紀後半葉這300年(最‘興盛’的時期是17世紀前後,那時候文藝複興都過去了),怎麼都和中世紀無關了!
焚燒女巫和宗教熱情也沒什麼關係,本質上是那個時期社會結構、風氣等劇烈變化之下,人們將越來越無法調和的民族矛盾、階級矛盾等,轉換為對弱者的處刑——被指認為女巫的,往往是外鄉人、單身女性、位於群體邊緣的人,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女巫’,而不是‘巫師’這個包含男女的大群體,也進一步說明了問題。要知道,即使是最弱小的男人,也有比他們更弱小的女人呢!
因為有對‘迷信’的認知,所以路易莎還以為煉金術也和其他‘迷信’一樣,在這個時代屬於上不得台麵的,隻有偏遠地區的‘愚夫愚婦’才會信。如安東尼這樣的知名學者,怎麼會是煉金術師,還大家都知道呢?
她卻沒想到,此時煉金術雖然不屬於主流,曖.昧地在科學和神學之間左右橫跳,但在世俗世界卻不算忌諱。有的煉金術師甚至會公開和教皇通信,說明煉金術的好處——一般來說,教會官方對煉金術都是不支持,也不反對的。
斯科特父女的到來等於是給路易莎打開了一扇煉金術的小窗,她在安東尼那裡找到了一些煉金術文章,就像她剛剛說到的《絕學》。這裡重點當然不是‘煉金術’,而是煉金術裡真正科學、理性的那部分...是‘化學’啊!
煉金術針對各種材料,進行溶解、熔化、過濾、升華、煆燒、蒸餾等操作...路易莎這個現代人怎麼能不感興趣呢?
“您說的真有意思。”聽到路易莎的話,海蓮娜顯得有些不自然:“煉金術的最終目標就是煉製出‘賢者之石’,而賢者之石意味著長生不死藥和金子,您一下將它們全部否定了。”
這時候也回到房間了,路易莎發現讓娜送來了下午茶的點心,就放下樂器說道:“我並非不尊重您的追求,但我相信哪怕是最樂觀的煉金術師,當下也不會真的將‘賢者之石’當做目標了...至少我們得現實一些。”
“製作一些有希望做出的東西,追尋一些不那麼虛無縹緲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