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常壟護心鱗片打造的煙鍋子,本該堅硬無比,此時卻不知被何人折斷,已然不能再用。
陳旺從煙袋中掏出一把煙絲攤在手中,沉聲道:“白白姑娘,給胡花奶奶點著。”
“嗯!”
胡白白顧不得臉上的鼻涕眼淚,伸手點燃那撮兒煙絲。
濃密的煙氣從陳旺手中升起,將他手掌燙得通紅,但他渾然不覺,隻是遞出手掌,讓煙氣飄進胡花的口鼻中。
“呼——”
胡花吸進濃厚的煙氣,眼角顫抖濕潤。
接著,一股比方才還要濃厚的煙氣,從她的口鼻中緩緩噴吐而出。
那縷煙氣兒之中,端坐著頭戴貂皮小帽,身著大紅花繡黑緞小衫的小老太太,麵容慈藹,環視陳旺、胡白白、胡老七、還有其餘眾狐狸。
她眼神中有不舍、有無奈、有擔憂……
最終,她隻能隨著那一縷煙氣飄飄蕩蕩,向著大山裡而去。
那巨大的狐狸身軀,也逐漸失去生機。
“乾坤在手,九幽聽令!”
陳旺手捏永生印,腳踏乾坤步,朗聲大喝:“青冥山狐狸峰狐仙洞妖修胡花,今日‘升仙’!山中生靈,送行!”
轟隆隆!
原本晴朗的夜空,片刻間凝結出厚厚的烏雲,淅淅瀝瀝的小雨飄落。
在那烏雲中,偏偏還有月輝星光照下,護著那縷煙氣兒向著遠處飄去。
“恭送奶奶,仙逝!”
胡老七不顧滿身傷痛,顫巍巍趴伏在地,沙啞大喊,叩首。
“奶奶!”
胡白白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太奶奶!”
“太奶奶!”
“嗚嗚嗚……”
……
狐群跪地痛哭,狐哭聲響徹整座小山頭。
山下吳家寨子裡,本該熄燈拔蠟的時辰,卻也紛紛亮起燭火。
有人在驚呼:“快看!家裡供著的胡花太奶牌位,怎得就裂開啦!”
“快快!請三姑過來看看!是不是咱家哪裡做得不對,惹老太奶生氣了?”
如此景象,在家家戶戶上演。
片刻間,寨子裡便燈火通明,各家都聚集在村頭,等著劉三姑前來。
在眾人的擁簇中,有位穿著素花棉襖,盤著發髻的老太太走出來。
“三姑奶奶,這是出啥大事兒了?我家胡花太奶的牌位……”
“莫要多言,我都知道咧。”
劉三姑遙望狐狸峰,渾濁的老眼此刻異常清澈,是淚珠洗出來的。
“老姐姐,你不是仙兒嗎?怎麼能比我走得還早哩?”
她低頭歎了口氣,抹著眼淚,“小石頭啊,帶著寨子裡的人,拜拜胡花太奶,她,走了……”
劉三姑身旁站著位滿臉胡須的中年男子,是吳家寨子的族長,吳岩。
吳岩滿眼震驚,“三姑,您是說胡花奶奶,仙逝了?”
劉三姑輕歎:“你聽聽那狐狸峰的哭聲,震得老天爺都跟著哭哩!”
吳岩沉默片刻,隨後揮著膀子大喊:“所有人!給老子狠狠地哭!送胡花奶奶‘升天’!”
人群一陣騷亂,不斷竊竊私語,有慌亂,有茫然,有震驚……
“胡花太奶,您護著咱們幾十年,讓咱吳家寨子風調雨順,您這麼好的大仙兒,老天爺怎麼就不長眼,把您收走了?”
不知是誰帶著哭腔喊了句,頓時感染四周,痛哭聲接連響起。
“胡花太奶,您,您走好……”
“胡花奶奶喲!該死的老天爺,怎麼就不長眼喲!”
哭聲更大了,青冥山都聽得到。
雨也更大了,如同瓢潑。
那群狐狸,那群人,依舊跪在暴雨中,哭著給那個狐狸臉的老太太送行。
這一夜,雨沒停過,吳家寨子沒人睡覺,忙著上供燒紙,準備送胡花奶奶最後一程。
……
直至清晨第一縷光驅散烏雲,山裡才算安靜。
狐狸峰上立起一座新墳,墓碑上刻著【青冥山狐狸洞·吳家寨大德行保家仙·胡花太奶之墓】。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陳旺懷裡抱著哭到力竭,沉沉睡去的紅毛小狐狸石榴,輕聲道:“大家都起來,好好去休息,今後的日子,還是要照常過下去的。”
眾狐狸應聲,抬著傷員離去。
胡白白雙眼紅腫,從陳旺手中接過小石榴,低聲道:“公子,您也該休息。”
“不累。”
陳旺麵色平靜,眼底卻有一團火在燃燒。
這一刻,他想替胡花複仇的心思,甚至超過了對生前之事探知的渴望!
他要找出那個赤發瓷娃娃的主子,問問清楚,為何就要找自己,為何還要禍及無辜!
他要找出那三個叛逃的大仙,親自抽出他們的魂魄,放入仙府黑棺中的火山裡焚煉!
他要替胡花太奶出這口惡氣!
“你折騰這麼久,怎麼會不累?”
這話溫和平淡,不是出自胡白白之口,而是來自身側的陌生人。
陳旺微微側頭,定睛看去。
不知何時,他身旁站了位身著墨繡青袍,麵容白淨的年輕書生。
書生的袍子很奇怪,其上墨色花紋密密麻麻,細看去竟是一個個蠅頭小字。
他的肩頭站著隻紅眼烏鴉,口吐人言:“胡花婆婆,終是沒能撐到我們回來。”
“胡花,走好。”
常壟已是身姿修長的人形,提著一顆跟他身形相同碩大的鹿頭,扔到胡花的墳頭前。
胡白白看到來人剛想行禮,卻被那書生伸手一指,昏沉沉睡去。
隨後,書生、常壟、紅眼烏鴉,都向胡花的墳頭上了柱血香。
書生還揮動袍袖,在青袍上記下一行字:“狐狸峰狐仙洞白毛小狐狸胡花,於邪天曆三百二十六年初冬,護山而終,赦令追諡‘大德狐狸仙位’。”
書生袍子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正是記載著青冥山中曾發生的人和事兒。
“你是青冥山君?”
陳旺微微皺眉,猜出來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