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初刻,劉懷東親自帶領富安三十六丁壯趕到了軍械營。
戌時三刻,縣府府庫第一批軍糧二十萬斤運送到位,駟馬大車滿載兩百二十餘輛。
戌時末,軍械營二十二萬支弓弩箭矢、兩千支火箭、兩千套鎧甲、一千五百套皮甲、兩千柄橫刀、兩千七百柄槊、三千支矛、三百柄拍刃、五百張八鬥弓,八十張一石二弓,六百具手弩,兩百具重弩以及相當數量軍械零件裝車。
另有床弩十三具,攻城拋石車八架。
涼州府休鸞縣趕在天黑前,又送來了四百匹馱馬。大車裝不下的軍械、藥草以及繃帶,全負於馱馬之上,等整頓完畢,已是亥時末了。
祁縣令親自押送著糧車而來,看得出來,這位即將調任鄯州的蒼宣父母官此次來回奔走,勞苦功高。
進了軍械營,祁縣令見到了軍械營營正白孝生、司兵金阿貴、涼州團練副使趙元良。此三人正準備枕戈待旦,順便商討接下來三日的行軍事宜。
大軍行動自是不易,但後勤輜重的運輸也並不是一蹴而就。此次河西之戰,戰場隨時變換,軍械營隨同運糧隊駟馬大車便有三百餘輛,兩馬和一馬小車也有數百輛,光車隊延綿就得十數裡。
這還不算馱馬質量造成的車隊延伸效果,在廣袤的戈壁灘上,動輒就要拖出幾十裡的一字長蛇陣來。這是一個十分不好的現象,一旦有吐蕃人哪怕隻有幾十人滲透進來,對運輸將會造成毀滅性打擊。
所以趙正研究了半天地圖,覺得一天最多走三十裡,再多就要亂。王渠讓已經說了,右武衛自帶的糧草輜重,緊著點吃用,完全能在前線消耗五六日。
趙正管不著要運什麼,他隻負責把物資送到前線,收攏、交接,開拔回城。
但他眼下缺的是人手。
趕車喂馬的馬夫用不著他去張羅,祁縣令已安排妥當。隨行的工匠、郎中、軍役也不用他操心,軍械營自是早已有編在冊。
他缺的是護送的人手。
軍械營管有兩隊護營甲士,歸金司兵統領,滿打滿算傾巢而出也隻有區區三百人,更何況軍械營大本營還須有人值守,所以這三百人又要打個七八折,能隨隊護送便隻有二百出頭。
蒼宣縣府軍四百人,此次隨輜重隊去前線,倒是一股生力軍。隻是府軍戰力低下,還多是去年流落而來的流民,若是讓他們打順風仗,自是順風順水。但後勤輜重運輸隊哪裡來的順風仗打,一旦在途中接敵,用腳趾想,便也知道那絕對是硬仗。
餘下的就是趙正手裡的團結兵,這個不說還好,一說就讓人捂臉,不忍直視。
平涼民兵趙正知根知底,有趙大柱和趙吉利在,再熊也有個趙正能觸及的底線。平涼人或許曾經太過勇猛,在安西折損了許多精銳,回來的叔伯也多是傷殘不能自己。所以此時能來的不多,算上趙正自己,統共十六個人。
劉懷東帶來了富安三十六壯丁,算是狠狠地支援了一把。
除此之外,上平鎮治所上平鄉來了二十七人,各村除了胡楊孟順兩個吐穀渾人的村子,來了六十三人。周集聞訊,也由周大丁帶了十二人湊數。
除此之外,便是全江鎮各村的八十八丁壯。
二百三十人,這是趙正手裡團結兵的全部數字。
不,這些人壓根就還不是團練,而且河西大戰的最終戰果,會直接影響到整個蒼宣未來的命運。他們能來,完全是看大唐律法的麵子罷了。
這些人,也許就比趕車的馬夫要年輕些,力壯些。
僅此而已。
至於這些人在真正的戰場上能有什麼表現,趙正幾乎都不抱希望。
祁縣令進營之時,正是趙正捂著臉不願說話之時。
白營正見祁縣令親自來了,又命人去舀了一斛酒,讓他三人圍著桌案團團而坐,自告不勝酒力,早早歇息去了。
“白營正坐鎮營部,籌備後續輜重。”金阿貴解釋道,“畢竟有領了節度使令的趙守捉在,軍械營不能令出二門。一切調度,皆聽守捉之令便是。”
趙正聞言苦笑一聲,這黑鍋背得倒是乾淨利落,毫不牽扯旁人。
祁縣令“哦”了一聲,歎道:“但凡能多給元良一個月時間,此間之事或許便沒如此棘手了!”
趙正方才已是喝了一頓,此時臉色微紅,笑了笑,道:“祁縣令謬讚了。在座的原本都是元良的上官、前輩。多少都有領兵打仗的閱曆,且不說一月之內能練出什麼兵來,就如今這局麵,我一人想拿根雞毛當令箭,如臂指使地調動這八九百各路烏合,也是不易……”
金阿貴便不願意了,也不知是喝多了,還是被趙正地圖炮激怒了,當即便紅了臉,說道:“趙守捉說說旁人也就罷了,但軍械營的甲士,某可是日夜操練,便就衛軍也是不遑多讓。某願領軍械營甲士三十打頭陣,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趙守捉你隻管居中策應,某手中馬刃,便是守捉手中之刃,軍械營將士若有不聽號令、臨戰退縮者,你儘管砍了便是,我金阿貴絕無二話!”
趙正看著金阿貴,吃吃吃地笑出了聲音。金司兵這個人,麵冷心熱趙正早就知曉,但不知他喝了酒後還如此話多,一激便燃,一點就著。
當下便道:“金司兵是經曆過大陣仗的,元良此前隻是區區裡正,不懂掌兵之事。金司兵戰曆豐富,是軍中翹楚,又曾在隴右執掌帳前中郎,此次行軍,元良還想拜托金司兵執中軍拍刃,與我一道中路並肩而行,以免讓吐蕃賊人砍了我的腦袋才是……哈哈哈哈哈……”
祁縣令畢竟是在官場撲騰之人,雖說還遠未到老謀深算的地步,但隻聽趙正與金阿貴隻見的談話,便知道趙正是在找人和他一起背鍋。
中軍執拍刃者,便是督軍,也是中郎。所謂督軍,指的是監督軍紀,執行戰場紀律之人。所謂中郎,便是牙帳保安,拱衛中軍之人。
在這群烏合之眾中,最有威望,最能彈壓不利局勢的,非金阿貴不可。畢竟正經行伍出身,有在隴右建功的經曆,軍械營護軍又是主力,趙正不找他,能找誰?
“某,便應了趙守捉便是!”
祁縣令看了一眼拍胸脯拍得咚咚作響的金阿貴,又看了看一臉醉意趴在案上的趙正。
心中暗道:這年輕人,城府有點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