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抬起頭,什麼情況?
“林仲此人,在軍中之時便就以狠辣著稱,早年還是振武將軍時,在安西就坑殺了數萬鐵勒人。後來隨聖人征戰,在河南一仗擊垮了叛賊十萬大軍,當著聖人的麵,斬了兩萬降卒。”趙碩說起這些時,臉上仍舊有些駭然:“刺殺於你,此事雖然沒有證據,但與他絕脫不了乾係,也符合他趕儘殺絕的風格。可我實在想不出,他為何偏就要殺你!”
“此時定論尚早。”趙正搖頭,在戰場上狠辣,那隻是個人性格問題。可人又不是瘋子,殺人總得有動機,往小了說,要麼為人,要麼為財,要麼為了出一口氣。這是市井爭端,上不得台麵。
能坐在首輔的位置,都不是常人,更不是市井之徒,隻為一時衝動就要置人於死地。
他總得有個能上台麵的由頭。
大局?幫助太子殿下鏟除涼王?
涼王殿下眼下行事並不出格,就算擴軍確實有架空衛軍的嫌疑,未來可能會成為隱患,但這種事明麵上就能阻止,隻需朝會時引經據典,據理力爭,涼王的計劃就隻能被迫流產。他犯得著如此狗急跳牆,大動乾戈,以至於破綻百出?
除非他幼稚,沒有政治智商。
殺人全憑個人喜惡。
趙正並不是為了嫌疑犯開脫,動輒就要暗殺某個名不見經傳的裡正,就算這裡正還是涼州都督府的司兵,可這事他說不通啊!
新軍還未組建,玄甲軍更是沒影。
趙正沒這個資本,讓大唐首輔大人記掛在心。
此事必有蹊蹺,隻是暫時還沒有頭緒。這種事,讓趙正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吐蕃人。玩得一手挑撥離間,讓大唐內裡兩強相鬥?
趙碩見趙正陷入了沉思,一時有些不快,站起身來,道:“元良你且好好養傷,那女子我已讓人醫治,隻等她醒來,我有的是辦法讓她開口!至於移民營,已是在你平涼管轄之下,人殺與不殺,你且自己決定!隻是望你三思,莫要給自己留下隱患!”
“殿下說的是!”趙正也不願糾纏,他不信這一百餘戶都有罪。但趙碩說的有道理,出了一個孫林,誰又能擔保不出第二個孫林?
難不成日後隻要出了平涼,就要穿甲?整日提心吊膽,接著草木皆兵?
趙正不願想這些事,殺人不過頭點地,但以莫須有的罪名屠人滿門,這等事他也做不出來。況且屠了這一百多戶四百餘口,他就安全了?
並不會,反而會讓他落下個殘暴無仁的壞名聲。
為今之計,隻能把他們全趕走。相信趙碩經了這一遭後,也不會再讓平涼多留軍戶。
至於安郡王的預警,趙碩也並沒有過分地解讀。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是首輔大人真的要對他下手,就算有預警又有何用?左右不過是見招拆招,隻要人不死,那便必有算賬的日子。
趙正睡了下去,達念一直守在他的身邊。
晌午時,周盈姐妹也過來了。達念終是瞞不住,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告訴了她們。隻是周盈比想象中地要堅強許多,並沒有因此大哭大喊,她默默地接過了達念手裡的布帕,蹲坐在炕前,仔細地擦拭著她男人的手臂和額頭。
眼淚掉在了衣襟上,但她並沒有哭出聲來。
趙正在吐穀渾生死未卜的那一個月,家中姐妹遠比眼下更加絕望。
趙碩聽取了趙正的意見,著右武衛押送,將大通河東岸的移民營遷出了蒼宣地界,直趕上了高原,去了吐穀渾。
相比河西之地,那邊更靠近戰場,既然都是嫌疑犯,那就讓他們在百穀城自生自滅吧。河隴待他們不薄,在百穀城仍有萬畝草場,千畝糧田。
隻是環境惡劣了一些。
好在趙正雖然看起來嚇人,但刀傷並未傷及血脈筋骨,加上達念不惜成本地用藥,對他又照顧得無微不至,趙正躺了七八天就能下床,養得半月傷口便就痊愈。
從平涼出來,遠處的大通河東岸一片狼藉。
烏鴉落在破爛的氈帳堆中,四處覓食。打碎了的陶罐和陶碗裡,還盛著早已黴變的野菜粥。夯實了的地基上,堆滿了木料與磚石,它們原本是用來蓋屋子的,可是此時卻隻能靜靜地放在那。
趙正唏噓不已,他的一江兩岸的夢想,瞬間稀碎……
灌既渠仍舊在挖,隻不過仍舊是平涼子弟在辛勤勞作。這九百畝荒地,已是燒出來了,若是放在那不開不肯,平涼人看不下去。
趙吉利幾個休沐時回來過一趟,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凶手碎屍萬段。隻是團練營裡操練任務繁雜,趙正沒讓幾人過多的停留,早早地把他們趕回了營裡。可他自己卻像個孤家寡人,一個人站在大槐樹下,遠遠地眺望。
兩千多團結兵半個多月後隻剩下了八百人。
每日辰時操練,八百人的隊伍就沿著大通河兩岸跑。不時的,隊伍會靠涼,順著盈倉渠,矯健地像是八百頭豹子。隊伍也不似剛來之時如同放羊,此時晨操跑起步來,有了隊形,有了整齊的腳步。
“啪、啪、啪、啪……”
趙正就那麼站著,看著遠處的隊伍越來越近。
今日是趙吉利帶隊,但顯然隊伍比昨日又少了許多人。
趙吉利朝趙正笑了笑,聳了聳眉頭。隨後隊列中有人向趙正行禮問好。
“蒼宣伯!”
趙正站在村口的大石頭上,也跟著笑,“還剩多少人啊?”
“五百三!”人群大聲地回應。
“那不行啊,再加把勁!”趙正攏嘴道:“再趕走兩百三,剩下的人,就能拿月俸了!”
“哈哈哈哈……”
兵丁們齊聲大笑,追在隊伍最末尾的趙大柱一腳一個,大聲斥罵:“軍威軍儀呢?都喂狗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