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黃巢倒是神色從容,雲淡風輕,揶揄地笑著看向一塊仙人掌狀巨石上的男子:“老王,顯擺甚麼?嚇不到年輕人,嚇到了貓貓狗狗卻是不好。”
朱溫定睛看時,隻見一位約莫六十歲上下的長者正迎風而立,穿著寬袍大袖,生得五綹長髯,須發微白,五官乍一看棱角並不突出,但仔細看時便覺氣質過人,瀟灑萬分,眼角眉梢都帶著仙風道骨,眼神中卻又含著歲月滄桑的落拓意蘊,倒似傳奇小說中的酒劍仙臨世一般。
“連鳥兒都嚇不著,怎會嚇著貓貓狗狗?”長者淡笑一聲。
不知何時天色已曉,竟似這一聲長嘯將黎明喚出來一般。晨曦化作霞光萬道,灑落在長者衣袍上。長者雙手舉向蒼穹,仰麵望天;而成百上千隻飛鳥,不但完全沒有被那聲長嘯所震嚇,反而成群結隊飛來,在長者頭頂上空翩翩起舞。
更有兩隻仙鶴,徐徐落在長者掌中,撲翅振羽,意態極為安閒。少頃,雙鶴又撲騰著飛起,到長空中引領百鳥獻舞,晨光灑落在群鳥身上,煥發出百色煙霞,此情此景,真真如夢幻一般。
“晚輩朱溫,拜見王盟主。”
朱溫想都不用想,便知道這是天下第一高手,武林盟主,振衣盟掌門,草軍總帥,天補平均大將軍——王仙芝!這樣的灑然氣派,真如神仙中人,無怪乎江湖中人,稱呼王仙芝為“陸地神仙”!
說書人說王黃二賊,將“王”字放在前邊,當然也是因為王仙芝才是草軍的最高領袖。而威名赫赫的黃巢黃巨天,實際上隻是次帥罷了。
王仙芝雖非道門中人,但一身功力,幾達武學極致,天然合道,舉手投足之間,便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道韻,便是那江西龍虎山的天師也難以相比。
單是那聲長嘯震得朱溫幾乎撲跌坐地,群鳥卻分毫不驚,紛然而來獻舞,這就不是其他頂級高手所能做到。
獨占武林鼇頭,四十年縱橫間無人敢於相抗,著實不負盛名。
“黃賢弟,這俊俏小夥看著麵生。”王仙芝向黃巢道:“絕海和段丫頭怎沒跟你一起來?”
“我有件事情要辦,將他倆派出去了。”
“你竟是將我從喬老魔手裡奪的寶刀轉贈給這小子了,好家夥,看來你是真看重這小娃兒。”
聽得此言,朱溫才知道黃巢給自己的大夏龍雀寶刀,竟是借花獻佛,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喬老魔,是王仙芝二十歲時誅殺的一個魔頭。由於事隔遙遠,朱溫對這個魔頭,其實並不太了解。但聽黃巢所言,甚至認為那一戰,拯救了大唐武林,甚至整個天下。
“世上有一見如故之說。當年你我何嘗不是如此?”
“當年咱們可都隻是孩子。你這老小子這樣說,是覺得你這把年紀還有赤子之心?”
“浩氣騰騰貫鬥牛,班超投筆去封侯。馬前但得三千卒,敢奪唐朝四百州。我這詩叫不叫赤子之心?你自稱‘天補平均大將軍’,要以匹夫之身補殘缺天道,平均天下之利,又叫不叫赤子之心?”
“哈哈哈,為兄說不過你,自來如此。”王仙芝縱聲大笑,笑聲中儘是灑脫不羈,自巨石上突然便下到地麵,仿佛瞬移了一般,上來就與黃巢一個熊抱,表露彆後的無儘情誼。
鬆開了黃巢,王仙芝拍了拍一邊的朱溫的肩頭:“年輕人,我義弟既然這樣看重你,自然有他的理由。好做!”
“晚輩謝王盟主看重。”朱溫隻能拱手揖道。
黃巢道:“老王,自從蘄州一彆,你我二人分兵轉戰,已是有半載多了,音書隔絕,你這番軍隊情況如何?”
王仙芝突地聳了聳雙肩,攤開雙手,向仙人掌狀巨石的後邊,朝下一指,表情帶了幾分無奈:“如你所見。”
黃巢、朱溫急忙向峰頂的另一側,目光投注下去,隻見一座軍營紮在高峰的另一側山底,營帳星羅棋布,但營中卻是旌旗斷折,雜物遍地,許多傷兵露天而臥,呻吟不止,營中一副頹喪低迷的景象,與黃巢軍秩序井然,軍紀嚴明的情狀全然不同。
“怎會如此?”黃巢問道。
“就在你來之前,我又在中牟縣裂碑穀被宋威那老賊截擊,吃了個大敗仗。算上沂州那兩次,這是為兄第三次栽在這老東西手裡了。”王仙芝有些光棍地道:“如今我營中,便是這群鬥誌全無的老弱病殘。”
宋威,大唐老將,現任諸道行營招討草賊使,指揮河南諸鎮兵馬,乃是草軍的宿敵。
此人少年便有勇名,十七歲便曾作為親兵,隨大將李愬雪夜入蔡州,平定淮西藩帥吳元濟叛亂,立下先登之功。後來在蜀中抗擊南詔,殺敵無算,戰功赫赫,打得南詔小兒聞之不敢夜啼。
而如今,宋威年逾古稀,尤能日食一鬥有餘,堪稱寶刀不老。
這兩年來,王仙芝、黃巢屢屢攻陷城邑,令唐王朝覆軍殺將,卻不敢停下來建立根據地,隻能轉戰四方,便因為有老將宋威追擊在後。
然而黃巢沒想到,此次王仙芝竟在宋威手上吃了這麼大的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