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的話語中帶著激憤,顯然他心中甚為委屈和不解。
李徽點點頭道:“就這些?”
劉裕大聲道:“李刺史,我劉裕自問努力上進,也沒有做錯什麼事。加入東府軍五年時間,彆人已經是將軍校尉,率軍馳騁疆場。而我,卻是個區區後勤小官,每日同賬本物資打交道。我是來建功立業的,可不是來徒耗光陰的。”
李徽道:“說下去。還有麼?”
劉裕漲紅著臉繼續道:“比如此次攻彭城,沒有人比我更熟悉彭城了。我請求前往參戰,哪怕隻做個都尉,領乾餘兵馬作戰也好。然而,無人理會我的請求,沒有人把我當回事。我想問李刺史,難道我劉裕如此不堪用,我到底差在哪裡了?”
李徽道:“還有麼?”
劉裕道:“暫時沒有了,就這些。”
李徽點頭道:“這便是你昨日喝酒打人,亂了軍紀的原因?你心裡生氣,所以胡來?”
劉裕道:“我願受罰。但我隻想得到公平的對待。”
“公平?”李徽冷笑道:“何謂公平?公平難道是你想要做什麼,我便必須要滿足你,讓你去做什麼是麼?”
劉裕忙道:“小人並非此意。”
李徽沉聲道:“並非此意,那是何意?我來問你,我徐州三教九流,各行各業的人都有。有的耕田種地,有的開店打鐵,有的打漁織網,有的拉車撐船,有的負包擔糞。你去問問他們,他們當中難道人人都願意做這些活計?無非便是為了生計所迫,為了家人吃飽穿暖罷了。我東府軍中也是如此,有領軍打仗的,有喂馬燒飯的,有修造兵刃的,有運糧送水的。行軍打仗,需要所有人都齊心協力,做好自己的事情。怎麼?難道人人想你這般,以為自己有些本事,便要去建功立業,否則便是百般委屈,以為彆人虧待了你,埋沒了你。你憑什麼?世上百業乾行,都需要有人去做,為何到了你這裡,便要順你的心意行事?”
劉裕漲紅了臉,大聲道:“大丈夫當建功立業……”
李徽擺手打斷,斥道:“什麼建功立業,你所想的無非便是個人的飛黃騰達罷了。在我徐州,我們要建的功業不是個人的功業,是關乎全體軍民安居樂業的大功業,而非個人的榮辱得失。每個人所做之事,無論大小,都是為了這個目標。所謂‘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劉裕低著頭,鼻息咻咻,滿臉的不服氣。
李徽沉聲道:“劉裕,你也許有你自己的抱負。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個人的抱負必須順應眾人的意誌,莫要想著為所欲為。用誰領軍,那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我用他人,自然有用他人的道理。我不用你,自然也有不用你的原因。我也沒必要向你解釋此事。到了該用你的時候,我自會用你,而不是一切按照你所希望的那般,想要乾什麼便乾什麼。達不到目的便心中不快,喝酒打人。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還奢談什麼建功立業,當真好高騖遠。虧得你父還托荀太守說情,有人還為你說好話,說你是潛龍在淵。依我看來,你什麼都不是,不過是個心浮氣躁,不明事理之人罷了。彆說用你領軍了,我甚至懷疑你連後勤事務都敷衍了事。若不然,你去喂馬吧。”
劉裕麵色血紅,沉聲道:“李刺史息怒。劉裕知錯了。”
李徽沉聲道:“知錯了?錯在何處?”
劉裕咬著牙道:“不明事理,好高騖遠,自以為自己有本領,懷有不切實際之想。其實什麼都不是。”
李徽點頭道:“今後打算怎麼做?”
劉裕一字一句道:“今後安守本業,做出成績。任何事情,都需要人來做,齊心協力,方為正道。摒棄立功受賞,好大喜功的想法,樹立‘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想法,將自己融入洪流之中,當一滴水,一粒沙子。”
李徽嗬嗬笑著點頭道:“很好,你這不是很明白麼?既然你明白了,我也不再多說了。你下去吧,禁閉十日之後,回歸本職,好好做事。該用你的時候,我自會用你。若再犯軍紀,必然重罰。下去吧。”
劉裕咬著牙,低著頭,躬身行禮,謙恭退下。
李徽看著他的背影,直到劉裕心中其實憤怒之極。自己本意是一番洗腦勸解之後,能讓劉裕平和下來,打消他腦子裡的那些想法,安心的泯然眾人。但現在看來,似乎並無成效。
李徽心想:你最好能早些醒悟過來,莫要再作你那美夢。沒辦法,我也不想這麼做,顯得我甚為不公,沒有風度。但是,誰叫你是劉裕呢?
……
建康城東,王恭已經做好了進攻京城的準備。
三天前,王恭讓謝汪給司馬道子下達了最後通牒,三天後若不出城投降,便將大舉攻城。
如今,三天時間已經過去了。司馬道子沒有任何的動靜,根本沒有任何出城投降的打算。其實王恭心裡早就明白,司馬道子不可能投降。但是,事實在眼前的時候,卻又氣憤不已,覺得司馬道子對自己完全不屑一顧。
這幾日,王恭心氣頗為不平。原因便在於王國寶之死所帶來的後果。
兩天前,王恭親自前往姑塾去見殷仲堪和楊佺期,同他們商議進攻進城的時間和手段。結果,楊佺期說的一番話讓王恭心中很是不滿。
楊佺期說,當初王恭的起兵檄文上說的清清楚楚,目的便是清肅王國寶等奸佞之臣,清肅超綱。因為朝廷不肯殺王國寶,所以才會一路攻至京城,兵臨城下。
但現在,王國寶已然伏誅,司馬道子也同意將其同黨全部誅除,並且願意商談朝廷事務,求得共同認可的辦法,恢複大晉的安寧。這種時候,應該給於回應,而不是反倒要進攻京城。
“若說之前,我等起兵是師出有名,為了討伐佞臣而起兵,是受到天下人擁戴的話。那麼現在,王國寶伏誅之後,我們繼續進攻進城,便沒有理由了。是否該好好想一想,要不要進攻京城。”楊佺期最後說道。
這番話王恭聽了及其刺耳。
“司馬道子殺王國寶乃是無奈之舉,真正的佞臣便是司馬道子,王國寶隻不過是替罪羊罷了。除非司馬道子伏誅,否則我們不能息兵。楊刺史此言,恕我不能接受。而且,未免太過幼稚。”王恭毫不留情的反駁了楊佺期。
楊佺期也不是善茬,他當即反唇相譏道:“本人確實幼稚,怎有王刺史老謀深算。王刺史無非是要攻入京城,殺司馬道子取而代之罷了。達不到這個目的,你自然不肯罷手。”
兩個人三言兩語之下,居然爭吵了起來。殷仲堪連忙勸解二人。殷仲堪知道,楊佺期率軍前來助力,完全是應桓玄所請,可說是出於情分。真正對先帝有多少情感,對司馬道子有多麼的痛恨,則未必儘然。事情到了眼前這一步,王國寶雖然被司馬道子當替罪羊殺了,似乎再進攻京城也沒有什麼理由。但是殷仲堪卻知道,眼下卻不是回頭撤兵的時候。
況且,從他個人的想法而言,他是要抓獲司馬道子,查清楚先帝的死因的。所以退兵士不可能的。
在殷仲堪的勸說下,兩人停止了爭吵,維持了麵子。但是這場會麵卻是不歡而散。王恭得了一肚子氣。
另外,北府軍中的一些變化,王恭也看在眼裡。王國寶死後,一些人開始私底下議論此事,口徑也是和楊佺期差不多。認為王國寶已經死了,還要攻京城便不妥當了雲雲。
王恭知道,北府軍從來沒有真正的信任和歸服自己,特彆是謝玄起兵的消息傳開之後,軍中明顯有了人心騷動的跡象。
王恭決定不再猶豫,即刻攻城。這種情形下,必須儘快行動,遲恐生變。而且,隻有自己占據了完全的上風,完全掌控了局勢,這些人便會是另一種心態和嘴臉。到時候,他們會為了官職權力而巴結自己,求得利益。
王恭決定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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