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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謝玄見到李徽的那一刻,他便立刻明白了王珣退兵的原因。那是因為李徽來了。在危急的時候,自己曾經的這個義弟趕到了,就像他之前每每在關鍵時候到來一般。
淮南之戰,在情況極為危急,北府軍被數十萬秦軍圍困之時。李徽帶著人攻入壽陽城,差點活捉苻堅,造成城中大亂,秦軍糧草被全部燒毀,令秦軍軍心惶然,才有了自己反擊得手,取得最終的勝利。
北伐攻鄴城之時,自己身受重傷,北府軍麵臨滅頂之災之時,還是李徽率軍趕到,攻鄴城,迫使慕容垂大軍回援。派騎兵奔襲南岸大營,打通南撤通道,讓北府軍能夠順利撤離。
今日,北府軍再一次麵臨絕境之時,又是他趕到這裡,救了北府軍最後的火種。解救自己於危難之中。
謝玄心中的感受極為複雜,一方麵感激李徽的救援,但另一方麵,又有一種不甘和難堪。不知從何時起,謝玄總愛和李徽攀比,這其實有些不可思議。以謝玄的出身,怎麼可能同寒門子弟一般見識。一般的世家大族,謝玄都不屑於同他進行比較。但是,越是意識到李徽的才能卓絕,謝玄便越是要拿自己和他比較。謝玄總想找到自己到底差在何處?出身,相貌,擁有的資源人脈,才學,自己到底哪裡不如李徽。總是要想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做的不對。
謝玄對自己這種心理做過深刻的反思,他不認為自己是小雞肚腸之人,但這種心理總是揮之不去。
謝玄曾和謝琰探討過此事。謝琰認為,也許是謝安成天拿李徽的功績鞭策謝玄,常常將李徽掛在嘴邊上,潛移默化之中導致了謝玄的攀比之心。
謝玄認為這種說法有道理,但是不全是。他覺得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裡,而在於自己有一顆不服輸,想要做一番事業的心。
其實謝玄不知道的是,真實的原因要複雜的多。
謝氏一門都是這個時代極為優秀之人。謝安自不必說了,那是天下最有聲望和才學,最有風度瀟灑的人之一。在謝玄心中,那是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是謝玄永遠仰望的高峰。自己的姐姐謝道韞,更是大晉第一才女,容貌才學都是頂尖之人。謝家其餘人等,也個個都是卓越之人。
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容不得自己平庸,容不得自己失敗。謝玄從小在謝安的撫養下長大,早已經以極高的標準要求自己。這在一定程度上,讓他形成了處處爭勝,追求卓越的性格。
四叔謝安從來隻欣賞優秀之人,他自己的女婿德才不足,他都不能容忍,都勒令離婚。這種態度從也從潛移默化之中讓謝玄等謝家子弟受到了影響。謝安處事平和,但在教育子弟方麵,要求毫不放鬆。家族氛圍如此,謝玄豈能例外。
謝安對謝玄寄予厚望,從小悉心培養,在謝氏新一代之中樹為標杆。謝玄也是以這樣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為謝氏的將來撐起家族門戶,心理上早已有了這樣的預期。
李徽的出現,一開始隻是王謝同桓溫爭鬥的一個插曲罷了。那時,王謝和桓氏在各個層麵明爭暗鬥,李徽一個小小的居巢縣令本不足以進入這種爭鬥的核心,但架不住時勢造化。這種爭鬥的邏輯是,你要殺的人,我便想方設法的去保,在各種層麵都需要爭個輸贏來。
至於李徽贈劍,恰好救了謝玄的事情,那隻是一種巧合。謝玄也不可能因為這件事便和李徽有真正的交情。隻不過是在為救李徽這件事上增加了砝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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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和謝玄當時都認為,救了李徽來京城,給他一個差事,對他照應些,這份人情便已經了卻了。所以在很長時間裡,李徽隻是個城門郎而已。而謝玄也隻是出於被救的情義照顧李徽。
到後來,李徽光芒顯露,在諸般事務上展現了才能,得到了謝安的重視。特彆是在桓溫兵臨城下的時候,李徽做出了預判,讓謝安有了準備。之後又救了謝安之後,李徽和謝氏之間才真正的開始綁定。
也是從那時起,謝玄對李徽的能力有了充分的認可。但即便如此,那也是一種身份和地位不對等的情形。站在謝氏的立場上,他們需要李徽這樣的人。兄弟之情中還是摻雜著一些利益的因素的。
對李徽,謝玄是很佩服的,對李徽的兄弟情,謝玄也是真心的。他雖功利,但還沒到功利到虛偽的地步。謝玄一度是對李徽推心置腹,全心結交的。當李徽越來越展現他卓越的才能,並且擁有了自己的地位時,謝玄是為李徽高興的。但無論如何,視李徽為謝氏附庸的心理是揮之不去的,在出身上的優越感是在內心深處的東西,真正的平等相待是不可能的。
真正的轉變是在李徽和謝道韞之間的事情被謝玄發覺之後。在謝玄看來,那是某種背叛和背刺。阿姐在謝玄的心目中是何等的高高在上,何等的完美。但是李徽卻褻瀆了這一切。一個謝家的附庸,還是一個有婦之夫,卻將阿姐從心目中的神壇拽了下來。完全不顧身份地位的懸殊,不顧謝家的提攜和自己同他的兄弟情義。這不是背叛是什麼?
之前種種對於李徽的讚許和認可,都在那一瞬間成為了讓謝玄厭惡李徽的理由。於是便有了斷袍絕義之舉。那固然有些衝動,但卻是謝玄心理上最真實的反應。
其後種種糾葛,伴隨著自己的失敗和李徽的成功,讓謝玄心中不甘。時至今日,雖然對謝道韞和李徽之事已經默認甚至釋懷,但是內心之中終究是留下芥蒂。每一次李徽的相救,都讓謝玄痛徹的感受到自己的無能。一方麵知道李徽是真心實意的對待自己,對阿姐也是傾心相戀,但另一方麵卻又心中不甘。一方麵,對李徽的能力從心底裡認可,另一方麵卻又認為自己應該可以做的更好。
現實的落差和心理上的失望讓謝玄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在行為上便也表現出傲慢和頹廢,自大和謹慎交織的極端行為。
而更重要的是,雙方在理念和道路上的巨大分歧已經讓兩人在立場上漸行漸遠。這是比情感上的裂痕更難彌合的東西。雙方所堅持的東西已經早已不同,不能誌同道合,自然會分道揚鑣。
……
李徽策馬而來,他看到了騎在馬上的謝玄。瘦削的麵容顯得陌生。雖然腰背依舊挺拔,氣度依舊沉靜,但是李徽卻明白,那是謝玄勉力維持所致。在那挺拔的外表之下,李徽看到了生命的流逝和不可挽回。
李徽策動戰馬踩踏著地麵的冰冷的泥漿和血水,從殘臂斷肢之中走來。在謝玄身前站定,拱手微笑。
“謝兄,小弟來了。”
謝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來。
“你來了,很好。你又一次救了我北府軍。多謝了。”謝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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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微笑道:“兄弟之間,何言道謝?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謝兄無恙便好。”
謝玄微微點頭道:“兄弟之間,確實不必言謝。我是替我北府軍的兄弟謝你。你是怎麼說服司馬道子退兵的?”
李徽笑道:“也沒什麼。我帶了五萬大軍而來。圍了京口,兵臨北城江麵。他若對謝兄不利,對北府軍不利的話,我便讓他明白我的決心。所以……”
“所以他怕了,哈哈哈。”謝玄大笑道。
“是的,他怕了。意料之中的事情,他那樣的人,怎肯毀了這大好局麵。他隻能退兵。謝兄,北府軍可以南下了。這很好。”李徽點頭道。
謝玄凝視著李徽道:“你為了北府軍同他交惡,頗為不值。如今,我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報酬。你這一趟是虧本的生意。”
李徽笑道:“表麵上是不值,但我豈是唯利是圖之人。謝兄有難,北府軍有難,我若不救,豈能安枕?我良心能安,便是最大的收獲。”
謝玄道:“你沒打算收留我北府軍麼?似乎他們去你徐州更好。”
李徽搖頭道:“謝兄,北府軍是你的,我豈會染指。當初劉牢之要投奔我,被我拒絕了。因為那是謝兄的兵馬。我李徽隻要我該要的,不該要的,我斷然不取。”
謝玄低頭沉吟,輕聲道:“甚好。然則,我的事,你知道了麼?”
李徽看著夕陽下謝玄瘦削的麵容,沉聲道:“謝兄,我帶得徐州出產美酒前來,想不想和我喝幾杯酒?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謝玄緩緩點頭,輕聲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好,咱們喝幾杯。很久,很久沒有和你暢飲了。今日……是最好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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