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正在訓斥劉交:“你膽子真不小,居然敢帶著《詩》回來。”
劉交討好道:“三兄,我馬上把木牘埋起來,你就當作不知道行不行?”
劉交的二兄劉喜一向膽小怕事,忙道:“私藏《詩》《書》是要被綁去修長城的!趕緊燒了!”
劉交不理睬二兄,繼續討好地看著三兄劉邦。
劉邦歎了口氣,懶洋洋道:“小心埋好,埋好後彆挖出來看。作為幫你瞞著的交換,盈兒該啟蒙了,你來教他。你學《詩》於荀子的弟子浮丘伯,應該能讓這豎子服氣。劉盈,彆躲了,進來!蕭延,你也進來。”
劉盈蹦蹦跳跳跨進門,從劉邦的手臂下麵鑽過去,爬到劉邦腿上坐著:“我是豎子,阿父是什麼?豎父?”
蕭延跟在劉盈身後走進屋,恭敬地站在劉邦身後。
劉邦握拳給了劉盈腦殼一下,繼續對劉交道:“蕭延是我兄長蕭何的幼子,也想向你學《詩》。”
劉交忙道:“蕭兄長是大才,我哪敢教他的幼子?”
劉邦笑道:“你可是大儒荀子的徒孫,彆太看輕自己。蕭延又不是拜你為師,隻是讓你指點一二。”
劉交道:“既然三兄都這麼說了,我隻能儘力。”
蕭延忙跪坐下拜。
他今日來劉家,就是父親猜測劉交可能會帶“**”回家,特意來學習。
劉喜仍舊很擔心:“真的不燒了?被發現了怎麼辦?”
劉邦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二兄,你不用擔心。沛縣吏極其缺乏,連亭長都隻剩下了三四個,各個忙得腳不沾地,哪有空去搜彆人家裡的**?再說了,這沛縣豪強,哪個家裡沒有藏幾本**?不過是幾卷《詩》,怕什麼?”
劉盈又嘀咕:“真的?我不信,我看阿父你每日閒逛喝酒,哪裡忙得腳不沾地?”
劉邦當作沒聽見。
劉太公抹掉眼淚:“聽劉季的。有大儒注解的《詩》,可以當傳家寶了。劉遊,盈兒極其聰慧,你要好好教他。我們劉家的未來,恐怕要壓在盈兒的肩上。唉,不知道下一代秦國皇帝能不能接納六國士人。”
劉交看向劉盈。
劉盈習慣性地抬起下巴,想給劉交一個桀驁不馴的嗤笑,又被劉邦敲了一下腦袋,才乖乖拱手行禮。
劉交心裡有點怵。這小侄兒看上去不是個乖巧學生啊。
劉喜的眼神很是羨慕。他長子隻比劉盈小一歲,現在連話都說不利索,更彆提什麼啟蒙了。
雖然劉交有點擔憂教不好劉盈,但現在劉家就隻有劉邦一人為吏,劉交回家後也要仰仗三兄,正準備應下。
劉盈卻在開口前把臉仰平了,看著他父親的下巴道:“阿父,你不是曾經在儒生帽子裡便溺嗎?怎麼會讓我向儒生求學?”
劉交不敢置信:“三兄!”
劉邦神色不變,語氣仍舊慵懶:“彆聽他胡說,他故事聽多了,常把故事裡的角色和我搞混,不信你聽我問他。盈兒,我什麼時候在儒生的帽子裡便溺?你聽誰說的?”
劉盈又抱起了他的小短手,垂首想了一會兒:“一個儒生投奔你的時候,你的門客阻攔他時說的。”
劉交愣住:“門客?”三兄都有門客了?
劉盈板著小胖臉點頭:“對,阿父的門客說的。”
劉邦又問道:“之後呢?我侮辱那個投奔我的儒生了?”
劉盈搖頭:“沒有。你很恭敬地對待他,對他可好了。”
劉邦點了點兒子的鼻子:“笨盈兒,我的門客又不認識他,怎麼會向陌生人說主家的不是?很明顯那些說閒話的人是我派去的啊。我在考驗投靠者的真心。”
劉盈睜大眼睛:“這樣嗎?那阿父在儒生的帽子裡便溺的事是假的?!”
劉邦似笑非笑:“不,是真的。”
劉交再次尖叫:“三兄,你居然真的做此等無禮之事!”
劉邦瞥了弟弟一眼,道:“對。我幼時往你的虎頭帽子裡撒過尿,你忘記了?”
劉交再次愣住:“啊?有這事?好像是有這事……”
劉邦嫌棄地歎氣:“在大儒門下求過學,怎麼還是傻乎乎的。你想想,那些儒生一個個膀大腰圓,我雖然不懼他們,也不會故意去招惹。”
劉交乾咳一聲,左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轉移話題:“三兄,你有門客了?”
劉邦更加嫌棄:“我都說了,他把故事裡的角色和我搞混了。我隻是一個亭長,哪來的門客?”
劉盈辯解:“我沒搞混,是你未來的門客!”
劉邦敷衍道:“哦。”
劉交看著三兄和侄兒的互動,很是好奇。
三兄明知道侄兒在胡說,還順著侄兒的話煞有其事地解釋,這種教育方式聞所未聞。
劉盈接受了他老父親的狡辯,閉上嘴走神,不再打擾長輩們閒扯。
劉交和蕭延終於能走儒生相互拜見的正式流程,雖然蕭延家傳是學黃老的。
見劉交驕傲地拿出他私藏的《詩》,蕭延激動地湊上去看,劉盈忍不住又小聲嘀咕了。
“始皇帝曾下令,談論《詩》《書》者棄市,以古諷今者滅族,焚書令頒發後三十日不燒者黥為城旦,官吏知情不報同罪。這隻是前年的事。如今還不過兩年,不僅官吏對民間藏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縣令都常捧著《詩》《書》誦讀。連始皇帝的詔令都陽奉陰違了,我看這大秦要完。”
劉盈說話的聲音很小,僅劉邦聽清了。
劉邦低頭看了兒子一眼,摸了摸兒子的禿腦殼,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