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活動之後,我在廠裡的處境就完全變了,以前其他處室的人見了我都很客氣和熱情,而現在很多人見了我都像躲瘟神一樣。鄭科長對我更加冷淡,基本上不理我。林小龍除了繼續讓我端茶倒水外,其他事情都不基本不讓我接觸了。更讓我傷心的是連一向對我最好的胡悅,現在都有點躲著我,即使要跟我說什麼話,都要趁著沒有人的時候說。為了我沒有聽她意見的事情,她也生了我很久的氣。在不生我氣了以後,我總算找機會給她解釋了事情的經過,聽了我的解釋後,胡悅對我說:
“以前叫你要注意提防刁佑華你還不聽,刁佑華這個人就是喜歡往領導麵前鑽,又喜歡打人小報告,不少跟他一起的人都吃了虧,這下你有了教訓了吧。”
又說:“刁佑華這個人是個人精,專門研究領導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對采購的事情高老板是一向最敏感和忌諱的,這也是我阻止你交稿的原因,也應該是刁佑華悄悄地把你的稿子交上去的原因,他一直把你當作競爭對手嘛,有機會借這個事情把你踩下去,以他的為人是當然不會錯過的,這個人做事是沒有什麼底線的。”
停了片刻又說:“廠裡的班子也有人對采購的事情有看法,怕就怕,高老板把你當作是和他們一起的,這可就麻煩了。好在聽你說起來,好像他還沒有完全這樣認定,我找人幫你想下辦法,儘量給上頭傳遞一個信息,你隻是太單純,不是受人指使。”
我心裡感激,但嘴裡也隻有簡單地說了兩個字:“謝謝”而已,在我這種孤立的境地中,也隻有胡悅像冬天裡的爐火,給了我些許溫暖。
那次活動後,我就和刁佑華完全決裂了。在宿舍裡,除了必須的交流外,其餘我們基本一句話都不說。同住一起卻“冷戰”成這種局麵,我感到尷尬,覺得在宿舍裡渾身不自在,刁佑華但是無所謂似的。不過總覺得他似乎背後有笑意,好像在得意終於把我踩下去了一樣。
又過了五個多月,情況又發生了變化,刁佑華居然擔任了高廠長的秘書,這下刁佑華炙手可熱起來,一天圍著他轉的人不在少數,甚至一些處長也對他表現得很親熱。我深深地感到了權力的魔力,秘書吧,還不是掌權者,隻不過是因為能接近領導,了解領導想法的信息,或許可能影響一點兒領導的想法,就被追逐成這樣。
我又想到,他能擔任高廠長的秘書必然和高廠長對他的賞識相關,而高廠長對他賞識的原因或許又很大程度上源於那篇關於銷售的建議,假如當初提這個建議的是我的話……但是生活不存在假設,而現實是我被刁佑華的陰謀詭計打敗了,更是被自己的老實和胸無城府打敗了。
刁佑華當了高廠長秘書之後,回宿舍的時間更少了,但凡回來,感覺對我更加不屑一顧。或許,在此時,他已經不把我放在眼裡,因為我已經不具備和他競爭的條件。可能是顧及影響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表麵上倒是對我客氣起來,我卻仍然不願意搭理他。
又過了幾個月,到1995年年底的時候,刁佑華又被正式明確為辦公室文秘科副科長。緊接著,總務處動作很快,他剛一符合標準,立即給他分了房。很快,刁佑華就搬出了集體宿舍,新的人還沒有來,宿舍隻剩我一個人。刁佑華搬走的時候,跟我道彆,假惺惺地說:“東山啊,我們一起住了兩年多,也是一種緣分,不管你怎麼看,我還是很感謝你以前對我的幫助的,你以後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
我聽不慣這種居高臨下的口氣,但是口裡還是含糊地答應著。刁佑華已經徹底打倒了我,而且是以ko的方式,就差往我頭上再踩一腳了。形勢比人強,我與刁佑華的發展,有了天壤之彆,現在的他更是我得罪不起的。
轉眼到了春節放假,我輾轉回了華江省巴寧縣的農村老家。事先我已經寫信回家說要回老家過年。
我早晨六點多就出發,當我走到老家的對麵時,天已經快擦黑了,看到我的母親正站在老家的瓦房前的土壩上張望,看到了我的身影,大聲地喊著:“是山娃子嗎?”
我大聲地回答:“媽,是我,我回來了。”
腳下加快腳步,奔向我的母親。總算來到我的母親麵前,母親仔細地打量著我,幫我拍著身上的灰塵,嘴裡還念叨著:“總算回來了,總算回來了”。
我一陣心酸,我回家的次數太少了,母親似乎更老了,頭上的白發似乎更多了。
進了家門,我拿出給我媽和弟弟買的禮物,給我媽買了一套新衣服,以前都是我媽給我買新衣服,這是我第一次給我媽買新衣服,媽媽一邊說:“這得花多少錢啊。以後彆買了,太浪費錢了,在農村乾農活穿什麼都能湊合。”一邊又拿著衣服仔細看著,臉上的笑意忍不住露了出來。
我感到慚愧,母親為我付出了這麼多,我能回報的又何其少。
我又拿出給弟弟買的遊戲機,弟弟可高興了,接過手拆開包裝就開始擺弄起來。弟弟東海已經快20歲了,是個大小夥子了,可還是改不了貪玩的習性。在我們的父親去世那年,他才在讀初二,由於家裡已經供不起兩個孩子讀書,考慮到我成績好,而且已經高三了,就隻有讓成績不好的弟弟輟學了,這也是我覺得一直對不起弟弟的地方。可能媽媽也覺得對不起他吧,就對他比較嬌縱,使得他養成了一些好吃懶做的習性。其他倒也沒有什麼惡習,就是從小調皮,但嘴巴很會說,也很逗人喜歡。
春節放假在老家這幾天,使我感到了濃濃的親情。這種親情使我暫時忘記了工作上的不愉快。母親問起我工作上的事情,我總是說還好,不想讓她擔心。
然而,厄運並沒有就此終止,我的境遇反而進一步惡化了。
春節回廠上班的第二天,胡悅就悄悄跟我說,我可能要被調到車間去,讓我覺得有點吃驚,剛進廠時都沒有讓我下車間,工作了快兩年,反而把我調往車間,有點說不通呀。
果然,過了兩天,賈處長找我談話,正式跟我談了廠裡決定要把我調往三車間的事情。從我到處裡以來,賈處長基本沒有單獨找我談過話,沒有想到,第一次單獨找我談話,居然是談調離供銷處的事情。
“小汪呀,你到處裡快兩年了吧。”賈處長開口說話了,還是原來的那副腔調。
“是的,賈處,兩年多些了。”我忐忑不安地回答道。
“處裡對你的工作還是滿意的,小汪你做事呢,有時候是直了點,但那都不是什麼大毛病,總體工作還是任勞任怨的。”賈處長繼續說道,繞著圈子。
將近兩年的工作,得到的一句評價,就是“任勞任怨”,我感覺悲哀,但又無可奈何。
我沒有說話,繼續聽著賈處長說:“廠裡很重視青年人才的培養,你呢,在供銷處已經乾了兩年多了,供銷處的工作也很熟悉了,為了讓你得到更全麵地鍛煉和培養,廠裡決定將你調到車間工作,以便熟悉生產的情況。過兩天人事處會有正式的調令給你。”
領導說話都是很講“藝術”的,明明是被下放,還美其名曰“鍛煉和培養”,也讓我再一次明白,話怎麼說,永遠是掌握在當權者手裡的。
雖然胡悅提前提前給我透露過這個信息,但是當真正這個消息正式像我宣布時,我還是感到胸口劇烈地翻騰。我,廠裡唯一的一個重點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居然受到這種待遇,我到底犯了什麼錯,工作這麼踏踏實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道就是因為隻是提了點不合領導心意的意見,就要受到這種對待嗎?進廠兩年多了,但現在的我和進廠時比,機會和境遇反而大大倒退了。我感到這個社會的陰暗和不公平,但更令人絕望的是,我對這種陰暗和不公平沒有任何辦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人事處的調令很快就下來了。我在辦公室整理東西準備去三車間報道,周德治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汪,我很欣賞你的為人,可不能因為一時的不如意而改變自己做人的原則呀!”
周德治這個平時不怎麼說話的人,在人人都躲著我的時候,反而主動來找我說話,不由得讓我感覺一絲溫暖,但那絲暖意也就像冰天雪地裡劃燃一根火柴,溫暖太過有限,而且時間持續太短,並不能抵禦漫天的嚴寒。
到三車間報到的時候,車間主任宋大剛並沒有在辦公室,卻看到祝麗珊在,我這才想起祝麗珊是在三車間工作。祝麗珊看到我也很吃驚,看來她還不知道我要調到三車間的事情。祝麗珊站起來,問我:
“大帥哥怎麼想起到我們車間指導工作來了?”
我有些慚愧,從供銷處調到車間確實是很丟臉的一件事情。但我也不得不說實話:“彆亂說,我是調到三車間,找宋主任報道來了。”
祝麗珊說:“你怎麼也來三車間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你一個女孩子都能來。”我不自覺竟然冒出這麼一句。
“女孩子怎麼啦,女人也不比男人差,還說過女人能頂半邊天呢。”
“好啦好啦,半邊天同誌,我認輸還不行嗎,宋主任到哪裡去了?”
祝麗珊這才緩和了口氣,說:“宋主任去檢查生產情況了,你先坐一下吧。”
我這才仔細打量了這個辦公室的情況,這個辦公室就在廠房裡麵隔出來的一個空間,顯得有點狹窄,有三張辦公桌,除了祝麗珊的辦公桌以外,其餘兩張沒有人坐在那裡,後麵的一張應該是宋主任的,辦公桌上有些散亂,堆著一堆文件和樣品。辦公室的一角擺著一張沙發,顯得有些破舊。我就走過去坐在那裡。
過了一陣宋主任回來了,還穿著工作服。看到我,笑了笑,說:“小汪來了。”
我趕緊站起來叫了一聲宋主任。宋主任招呼我坐下,轉過身擦了擦手,又拉了張凳子在我的對麵坐下,這讓我感到詫異,工作兩年多來接觸的領導都不是這樣的,就連林小龍,也從來是我轉過凳子去跟他說話,或者乾脆站在他辦公桌旁邊說話。
宋主任看著我,說:“小汪,你的情況我知道了,不管你是什麼原因調到我們這裡來的,我都歡迎。你也不要有思想包袱,你以前的工作情況,我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不管彆人是怎樣看你的,我這個人就喜歡你這樣踏踏實實工作的人,生產工作也很重要,也很能鍛煉人,關鍵就看你自己的態度了。”
我簡直感動的要熱淚盈眶了,在這幾天備受折磨的煎熬後,聽到有人而且是你今後工作的領導這樣說,竟讓我產生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此刻,我覺得宋主任那麼親切,跟我平時見到他幾次時他嚴肅的樣子完全不同。
很快,我就融入了車間的工作。宋主任是多年的車間主任了,經驗很豐富,工作很嚴謹,也很關心我。跟祝麗珊相處很融洽,祝麗珊很活潑,我們經常開玩笑,也給車間辦公室帶來了活力。車間辦公室主任也是一個老同誌叫張國慶,工作和為人風格跟宋主任差不多,也很好相處。
在車間的工作,主要就是和生產計劃處銜接生產計劃,檢查生產情況和工人的工作情況,和儲運處協調產成品的儲運問題。除了工作環境有點化工產品的刺激性氣味以外,其他還好,工作很實在,讓我覺得很充實。工人們也很實在,很好相處,時間久了,我跟他們建立了很融洽的關係。
車間良好的工作氛圍和充實地工作,使我感到放鬆。一度甚至覺得呆在車間比原來在供銷處工作好,覺得就一直在這裡工作,實實在在乾點事情也好。但偶爾空閒時想到自己被“下放”的性質和看不到一絲光明的前途,還是會覺得有一陣陣的悲哀和痛苦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