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早上四點多鐘,哥幾個一邊說著神仙鬼怪的傳說,一邊嘮著家常嗑,把半夜來的困意和守靈的恐懼都拋到夢香裡的荒墳蔓草中,至天明尚不覺得有困意。這時候程德旺和老爹程海早推開邢德運家的木頭門,老早的來了,見屋裡的楊氏兄弟和陰陽先生、萬新寶等人都精神飽滿,毫無困倦之意,程海不由得點頭讚歎道:“行,要不得我非用你們幾個準成人呢,守靈精神,這家夥半夜要是都睡著了把過橋燈整滅了,有貓啊狗啥的把‘到頭飯’給吃了你說咋整?”
程海歎了一回聽見西屋的說話聲漸起,便說:“西屋這幫婦女可能起來了,得抓緊讓他們整飯,一會給打墓的人送去。”於先生略帶詫異地問:“安排誰打墓了,沒來呀?”程海也顯得有些詫異,問:“咋地,飛彪他們哥倆沒來嗎?”“沒有啊,我們幾個一直在屋裡說話了,沒看著來人啊!”於先生回答。程德旺氣憤不已,衝出門要去找楊飛虎二人,嘴裡叨念著:“你瞅老楊家這幫哥兄弟!”楊自知攔住說:“不用找,待會他還不得過來嗎,反正初靈趕趟。”程海點頭,又說:“那也缺人呀,他們哥倆能夠嗎?”於先生探說一句:“我昨晚好像聽爺們你說的您要上你們那頭去找兩個人打墓啊!”程海一拍腦門忽地記起,自語說:“可不是咋地,你看這事整地,完了,歲數大了,糊塗了。昨個喝點酒把正事給忘了。”說著便要出門去。
正說著飛彪哥倆個拎著鐵鍬自外外進來,後麵跟著大哥楊飛龍,楊自厚帶著明文、楊自博、楊自長也相繼都趕來。程海點頭說:“還行啊,楊自厚哥幾個還敢來。”楊自知、自重一見楊飛龍趕來,忙起身相迎,寒暄地問:“老大過來了,咋來這麼早呢?”楊飛龍嘴裡叼著旱煙,說:“三點多鐘我就起來了,我也不知道幾點出靈啊,我心思彆整晚了再趕不上。這家夥緊著走。”說完楊飛龍又對邢德運說:“我這大外甥可也真是的,杏子溝這四五裡地遠我姐夫沒了你不給我個信,我昨天聽這邊有吹喇叭動靜,不知道是誰沒了,晚上我們鄰居上春風鎮回來路過你們屯子,才聽說好像是姐夫沒了,我心思黑燈瞎火地也彆往這邊走了,這不今天早上緊忙就過來了。”
邢德運麵帶羞愧之色,不等回話,楊飛虎搶先便說:“嗨!行啊,昨天早上好模樣的人就沒了,孩子都蒙了,這一天都忙壞了,誰的消息都沒給,都是她舅舅這幫人幫忙告訴的信,你知道就行了,這不也來了嗎,趕趟,出靈早著呢。”楊飛龍聽了兄弟飛虎如此這般地講來,也安知外甥家情況,便不再過多責難邢德運,坐在炕沿邊上,細問起事情始末來。
程德旺見楊自厚哥幾個過來,便說:“行了,這回打墓的人夠數了,飛虎你們哥倆,再加上楊自厚哥們再去倆,快點去吧,跟著先生上墳地吧。”楊自厚猶豫了一下,對身邊明文說:“你大叔來了,我跟他嘮會嗑,老大你去吧。”明文乾脆地點頭答應一聲。程德旺見楊自厚心裡對墳地還是有些忌憚,既然有人去了,也沒再多跟他計較。便對明文說:“行了,老侄子跟你叔叔他們去吧,年輕人啥活都得鍛煉著,長大了也是把好手。”
於是明文和叔叔飛虎、飛彪、楊自博領著於先生朝夢鄉裡走去。這會兒邢德運媳婦也開門過來,見程海和程德旺早來了,忙殷勤獻禮,又見楊飛龍坐在炕上盤問邢衝之事,便問候一聲:“大舅咋來這麼早呢?”楊飛龍回說:“姐夫家有事能不早點過來嗎!能幫上啥忙的話我幫著忙活忙活。”程海插嘴對德運媳婦說:“德運媳婦,先彆嘮了,趕緊召喚西屋那幫婦女,還有你這些舅媽,都召喚召喚,幫忙抓點緊趕緊整飯,你這些舅舅守靈都守一宿了,吃點飯呀得,再一會兒還的給打墓這幾個人整點酒啥地送去,這老楊飛虎連劈木頭帶打墓,挨老累了。”
德雲媳婦聽了程海所言麻溜快的上外屋和親眷們去準備,不多時自知和自重的媳婦——德運的親舅母們也來了幫忙。隔壁的鄰居王二和也翻過牆頭,來到屋內。程德旺便開口讚道:“這王隊長又來給做飯了。”王二和手中拿著炒菜的長勺,嘴裡叼著煙,吧嗒了兩口:“這紅白喜事像旁的事情呢,正是用人的時候,這些年鄰居了,我不到場誰到場,聽這屋有動靜我緊忙就過來了。”說著王隊長將剩下的煙頭丟在地上,對屋裡人說:“你們先在屋裡嘮吧,我得上外屋整菜去了。”說著話轉身出去,到外屋便抄起家夥來。
見王二和出去楊飛龍歎說:“這老王二兄弟這屯子一般的紅白喜事做菜啥地都少不了他,做菜整啥玩意挺有滋味。真是遠親不如近鄰呢。再者我家老二飛虎也行,哪塊兒辦事做飯劈柴火燒大火都用他,我這二兄弟乾活實在。”
楊家哥幾個在屋裡你一言我一語地嘮起了邢衝生前身後之事。隨著村裡的雞鳴起落相繼,犬吠聲自楊家屯東西兩頭傳開,丹霞漸漸攀上村東的兩棵大楊樹樹叉,前來邢衝家幫忙等候出靈的人陸續多了起來,白花花的孝布也漸漸在院內浮動。
於先生從夢想裡回來便提了一壺酒,帶著一乾楊氏兒女及邢衝的親眷們,向屯子中間西南方向的小廟行去。走了一路,於先生他手中的酒也沒間斷地灑滿去小廟的路上。口中默念祝福之詞,意欲敬畏逝者亡靈,一路情意滿滿,亡靈借酒香隨他而來至得意令其升天的小廟。說是小廟,隻不過是一座不起眼的小荒草堆,頂上歪歪斜斜地堆了兩塊磚頭,那就是楊家村裡人所謂的土地廟,人們在這裡豈求風調雨順,相信此間神靈可以庇佑村民們五穀豐登六畜興旺。更在這裡超渡亡魂,希望用誠心打動神靈,讓逝者升天。
於先生帶領邢衝的親眷,大人和孩子們手中拿著點燃的香,圍著那荒草堆口裡念著對邢衝的稱謂,又喚道:“渴了喝水,餓了吃米。”左轉三圈右轉三圈,完畢後將手中香恭敬地放在那幾塊磚頭前正燃燒著香的香碗旁。一旁黃紙也正燒的旺盛,紙煙與香煙繚繞土堆旁邊的幾棵大榆樹嫋嫋而上,樹枝頭的杜娟鳥幽啼幾聲,與君同悲這一日春曉。
按照老規矩,報廟來時喇叭匠不吹喇叭,眾人默哀忍悲含泣,回去時喇叭聲起,悲情此時宣泄。一行人哭聲驟起,邢德運媳婦等女眷哭成一片,直叫春花自傷魂,弱柳垂頭泣。聞者無不動容。
於先生從土地廟回來的時候早飯已經準備好,楊自樂、自知、自重以及楊飛龍都陪同於先生程海圍坐炕上飯桌旁準備用早飯,楊氏婦女親眷們則在地下和外屋坐下。其餘本村楊氏多回家用飯。
楊飛龍則對地下轉悠的楊自厚和自長說:“大哥和四哥還看啥玩意呢?這都自己家人還外道啥呀?趕緊上炕對付一口完事該乾啥乾啥!”邢德運和媳婦也趕忙勸讓楊自厚二人:“快點兒地大舅四舅上炕吃一口。”哥兩個相互看了一眼,楊自厚小聲嘟囊一聲:“反正也沒吃飯呢,行啊,在這吃一口得了。”於是哥兩個盤腿上炕。
程海在炕上吃了一口涼菜,對楊自厚和自長說:“這哥倆在自己外甥家還外道呢?”楊自重也說:“可不是咋地,不讓你倆守靈,飯還不敢吃了。”一邊說一邊給哥兩個倒酒。楊自樂則在行地介紹給大哥和四哥說:“嘗嘗吧,這純春風酒廠的酒。”
楊自厚哥兩個帶著些許難堪之色端起酒杯,楊自厚小聲歎說:“我喝不多少酒,少嘗點兒就行。”這會兒程德旺從外麵進來,大著嗓門說:“打墓這幾個人還沒吃飯呢,趕緊找兩個人給他們送去呀!”程海和邢德運同時說:“哎呀,可不是咋地,忙活半天把他們給忘了。”程海忙說:“快點地,看看讓年輕地誰腿腳麻利去給打墓這幾個人送點酒菜去!”程海正四下尋磨,正好明國和明章哥兩個從外麵禮貌地推門進來,雖然平時哥兩個在村裡和半大孩子常有瘋鬨,一天有時候像小野馬一樣,但在這會兒二人比先前文明多了。
程德旺見二人進來,忙說:“正好,你們哥倆上墳圈子給打墓這幾個人送點飯菜去。”楊自厚趕忙接話對明章說:“去吧,跟著明國你大哥去給咱家明文你大哥送點飯去。”楊自知的大兒子楊明國和明文同歲,生日比明文大,在族中男孩裡算是老大哥了。明國聽了便和明章隨著大嫂德運媳婦到外屋準備拿飯。德雲媳婦用中號飯盆在下麵裝上菜,上麵滿滿地裝上燜好的小米飯,說:“打墓累呀,給我大舅他們幾個多盛點兒飯。”一麵說一麵又看了看碗架子一旁的白酒搬擱,來到碗架前,從裡麵取出一個二斤的小搬擱,說:“給他們幾個少倒點酒。”搬擱裡倒了小半下酒,小心擰好蓋兒,又用兩條手巾將飯盆包好係住,然後叮囑明國說:“加點小心明國,彆和明章跑,穩當地走著,彆把飯給大嫂整扣了,你大叔他們就吃不上飯了!”
明國點頭,哥倆個一人端著飯盆,一人提著酒搬擱,朝夢鄉裡走去。王二和這會兒才從東院過來,用手巾擦了擦手,對炕上的眾人問說:“怎們樣,這土豆片炒得好不好吃?”眾人一致說好,王二和說:“尖椒少了,再多放幾個尖椒味兒能更好點。”邢德運忙說:“大舅,你看你,讓你在這吃你咋還回去了呢,多不好意思,我們也沒等你。”楊自知謂地下的程德運和王二和說:“快點地,都上炕吃一口吧,你看你們倆,忙在前頭,吃在後頭。”王二和說:“我回家送大勺去了。”程德旺看了看炕上的眾人,略帶靦腆地說:“我早上也沒吃飯呢,吃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