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非要告訴我們,要向我們證明……這村子幾代人的堅信,幾代人的犧牲,結果到頭來隻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是一場鬨劇麼?”
聞言,許知秋眼神複雜,許久說不出來話。
現在他終於理解,自古人心如鏡,但許多人明知身在夢中,卻故意不願醒來。
他看著滿麵蒼涼的老裡正,眼中不禁流露出幾分憐憫。
“所以,你們不是不懂,隻是不願意睜眼,哪怕明知是假的?”
“就算是場夢!讓我們做下去有什麼不好!?”
老者眼角淌下濁淚,嘴角吐出鮮血,
“讓我們就這麼代代相信下去,這麼渾渾噩噩過下去又有什麼不好?”
“裡正爺!”
村民們簇擁在他周圍,人人嚎啕大哭。
許知秋默默看著他們。
他清楚,動這些人的觀念,等於刨他們根。
儘管對他們來說這很難受,但這也是他們必須經曆的陣痛。
“可還記得那位陸先生麼?”
他忽然提起的這個人,讓陸氏母女驚訝的同時,眾村民們則是相顧茫然。
“你提他作甚?”老裡正問。
“他是個明白人,知道這山神不是好東西,於是乎去外麵搬請高人,結果把命丟在了外麵,落得個客死異鄉的下場。”
有村民嚷嚷
“這和我們無關!”
“他那是閒得生事,自遭報應!”
“是啊,可不是閒得麼?“
許知秋樂了,盯著那沉默的裡正,
“且不論這一路山川路遠,遍地是吃人的饑民……單說這份吃力不討好差事,末了還要遭你們戳脊梁骨,換做我是萬萬不會去乾的。”
話鋒一轉,
“可他還是這麼做了,知道為什麼?”
眾人皆不解,唯陸氏咬緊了唇。
“為了你們。”
老裡正麵皮一抖,僵住了。
許知秋撫摸著陸丫頭的頭發,後者低下頭,眼角噙著淚水。
“你們恨他也好,不認同他也罷,但在我看,他是真的想拯救你們。”
“是人降生於世間,無論愚昧或是軟弱,都該當有一次……至少該有一次,被拯救於泥淖的機會。”
“就同你們那些自願獻身的先人們一樣,隻不過他采取的方式有些差彆。”
“或許在你們看來,他虛偽,自作多情。”
“可是無論如何,這個‘為眾人抱薪’者,最終卻凍斃於風雪,非但不曾被人理解,反受責難。”
一旁,陸氏已經是涕泗滂沱。
老裡正訥訥無言,身後村民也陷入迷茫。
許知秋指向身後,
“你們看這山,碧綠蔥鬱,多麼生機勃勃啊,在這災荒年景,得救之道就在其中。”
眾人聞言,癡癡抬頭,紛紛看向那霧鎖的大靈山。
是啊,多麼好的山啊。
“可你們卻礙於那虛假的神威,不敢踏足一步。是你們自己,把自己困囿在了牢籠之中。”
“思誠者,不自欺。”
“如今,答案明明已經在你們心裡了,為何還要接著騙自己?”
許知秋閉上雙眸,深深歎了口氣。
“是接著做一頭蒙昧的豬,或是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全賴各位自選。”
“現在,我本人,願意再給各位一次選擇的機會。”
“選擇什麼?”
“要麼,一如既往的愚昧下去,繼續做那山神的掌中玩物。”他指著陸氏母女,“若是那般,我帶這母女二人轉身就走。”
“或者……”他撿起地上的一柄柴刀,用拇指肚試了試刃口,目光炯炯的看向眾人,
“你們也可以選擇抄起家夥跟我上山去,我帶著你們,殺山神。”
這一句話說的平淡,對眾人卻不亞於耳畔驚雷。
也不知勾起了幾分心火,眾人村民麵麵相覷。
他們緊盯著彼此的雙眼,
紛紛看到對方迷惘的眼神中,漸漸褪去塵垢,透出一線微光。
仿佛,有個以往堅不可摧的東西,崩塌了。
灼熱的血,在胸口彙聚。
inf。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