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玉龍門前值守近五十年,連聖尊的麵都沒見過,這回居然親眼看到聖尊手書。那些通天徹地的能人異士向來隻活在宗門同伴的八卦裡,此番親曆,對那弟子無異於一場奇妙的經曆。
他同伴聽後道:“不奇怪。聖尊對冷師兄那麼好,這回冷師兄的好友來訪,出符詔不奇怪。”
弟子便笑:“照你的話,聖尊也會像個凡人父母,出麵親自招待柳道君咯?”
同伴覷他一眼:“你還真敢說啊……”
說話間,宗門天色忽然大變,霞色的雲彩染上灰影,烏雲掩映。天象瞬息萬變,不過眨眼的功夫,天幕低垂暗沉,一道耀目的雷光自厚重雲層間閃過。
那弟子抬頭望天,發覺空中靈機隨之變換,歎了口氣:“看天色,怎麼又要下雨!”
他同伴凝神:“不似正常的天象接替,是哪位道君試驗法術麼……”
“算了,雖然我討厭下雨,不過雨也近不了我身。還是先報予大師兄知曉,就算是大師兄,聽到聖尊出法旨的消息,估計也會很驚訝。”那弟子撓撓頭,捏著玉玨正準備注入靈力,身體忽然頓住。
天色愈來愈暗,空中清爽的夜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沉悶壓抑的濕熱,好似夏夜暴雨來前的景象。
“是一場大雨啊……”那弟子喃喃。
全然忘記了上一秒要做的事情。
那頭,柳今歌隨著門前弟子的指示飛遁,途中遇到數座靈峰,或紮根大地,或漂浮半空,或雲霧繚繞,或山清水秀,宗內景象與無上全然不同,彆有一番出塵。
此前他未來過九宸,隻聽冷芳攜描述過,現在看來,果然不負扶元第一絕景的美名。
大概一刻鐘的功夫,柳今歌收劍停滯。眼前山峰奇絕,有拔天之姿,峰頂已近天高,其上居然還停有一座靈宮。現下雖烏雲浮現,也不難看出靈宮的不凡之處。
想必這裡就是芳攜從小長大的劍峰了。
據說芳攜未來之前,浮蘅聖尊對修煉府邸不甚上心,以至劍峰雖位置絕佳、靈機充沛,實則枯草雜生,比無人居住的野峰還不如。等到聖尊收弟子入門,嫌棄劍峰過於荒涼,不利於愛徒成長,便親自刻下“春暉”大陣,劍峰景色倏然變換,再不複從前淒涼。
許是提前安排過,柳今歌未從大陣中覺察到排斥之意,觀察片刻,便收劍落地。
不遠處一位雪衣童子默然靜立,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請問你們道君現下何處?”柳今歌清了清嗓子,柔聲詢問。
童子看著他,聲音也跟表情一樣冷,聽著很凍人,倒與劍峰很相配:“道君正在閉關,緊要時機,須徐徐漸進,不得受外界滋擾,亦不便見旁人。當頭乃聖尊出符詔,迎道君前來。要見冷師兄,還請道君稍等片刻。”
說罷,童子揮一揮衣袖,天地變換,柳今歌發現自己身處一座大殿。殿內空曠,除了幾方座椅,並無他物。顯然劍峰沒怎麼待過外客。
“原來是聖尊出麵。”柳今歌表麵上恭敬有禮,內裡卻生出微妙的不喜來。
按理說,冷芳攜與其師關係親密,浮蘅於他與父兄無異。他要想成為冷芳攜的道侶,得到浮蘅的認可顯然十分重要。柳今歌隻聽說過浮蘅聖尊的事跡,對方的行事不令他感官不適,為著冷芳攜,對浮蘅再怎麼樣也該有些微好感才是。
他卻沒由來的不怎麼喜歡聖尊,每每提及浮蘅,心頭總有股惡氣縈繞不散,讓柳今歌很是沮喪,以為自己看似心胸寬闊,實則如小人,連道濟天下的聖尊也看不順心。
不過也不算沒有緣由。
此前他與冷芳攜皆沉迷修煉,交流往來說到興頭,好幾次被浮蘅忽然而至的雲信抑或其他遏止,交流中斷,其後難續,冷芳攜行蹤不定,再找時機就很難了。
且近年冷芳攜與浮蘅似乎有了矛盾,兩相結合,柳今歌對浮蘅怎樣都生不出好感。
好在浮蘅不知道他的想法,再過不久應該飛升前往恢弘大界,打擾不了他與冷芳攜,柳今歌便打算隻維持表麵功夫。
童子說明時柳今歌其實很驚奇,按照浮蘅往日的風格,本以為他不會讓他見冷芳攜,沒想到童子居然領他來了。
等待總顯得漫長,其實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童子便道:“冷師兄出關了。柳道君,還請跟我來,春暉陣複雜,不要走錯了地方。”
他領著柳今歌走走停停,一時掐訣,一時默念,穿過無數樓閣陣法,來到一處遊廊前。
遊廊外一片姹紫嫣紅的垂夢,累累花苞之下,冷芳攜側對他盤腿而坐,發絲散落,垂至腰際,寬大的衣袖蓋出一片花瓣似的空間。
他懷中抱劍,雙目微閉,應當正觀想霞光劍像。
柳今歌邁步進入此方世界的一瞬間,他便察覺到與浮蘅截然不同的靈力波動。微微偏頭,斜睨過來,看到來者是柳今歌,平靜無波的眼底泛起波瀾。
“你怎麼來了?”
這個時候,浮蘅怎麼會讓外人進來?
柳今歌不知曉他的想法,笑著解釋來意,因為心頭隱約的赧意,他緩緩坐下,先說及秘境之事。
聽後,冷芳攜道:“我因故壓製修為前往秘境,途中遇到邪魔,那邪魔有些奇異,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其斬殺。斬殺時的靈氣波動恰好衝破關隘,引動天地雷劫,我隻好忍住反噬破開秘境,悄悄離去。”
他隱去很多關鍵信息,跟柳今歌說了個大概。至於為何忽然起意進入秘境,他未說,柳今歌也未主動詢問。
“原來如此。”柳今歌頷首,“難怪秘境結束後隻有魏道友出麵,不見你蹤影。那夜恰逢化神雷劫,我便猜定是你了。”
“至於因秘境提前關閉受損的弟子,”冷芳攜遞給柳今歌一枚儲物戒,“我現下正是緊要關頭,不便出去。裡麵的東西,你幫我分給那些弟子吧。”
“好。”柳今歌爽快收下,卻是一頓,沉默片刻,忽然直視冷芳攜的雙眼,“我此來還有第二件事想問一問你。”
“芳攜,我之前送出雲信一共一十三封,不知你是否收到?”見冷芳攜微微搖頭,柳今歌將每一封雲信的內容說了個大概,又很溫柔地說,“其實大都是道侶一事。如果你無意於我,不必躲我。我想即便我們沒有做道侶的緣分,也還是知交好友,不想因此而彼此疏遠,徒留遺憾。”
他心想,以芳攜目前的態度,乍然說破為時尚早,於己不利,還是徐徐圖之。
冷芳攜聽罷,也坦誠地說出心中想法。
“柳道友,我此前對你,確實動過心。”
他說。
……
“看啊,芳攜果然喜歡他!”一牆之隔的距離,浮蘅凝視著相靠而坐的二人,心魔蠱惑之語一聲聲傳入耳內,“他對柳今歌那樣溫柔,不是心悅他是什麼?為此,芳攜居然與柳今歌談及道侶之事。”
“扶元界皆知,那二人天造地設、佳偶天成,是天生一對的道侶。”
句句刺心。
“而對你呢?也是,柳今歌珠玉在前,芳攜怎麼會看得上你我,恨且來不及,哪會有愛呢?”
心魔低語:“你用再多手段,芳攜都看不見你。未來,他與柳今歌會是扶元界一對神仙眷侶,而你什麼都不是。”
說著,心魔忽然怒斥他:“你怎麼能讓柳今歌見芳攜?!”
天光明媚的遊廊外是一片黑暗。浮蘅站在幽暗當中,神色難辨,半晌,喉嚨裡傳出輕輕的笑容。
聖尊勾唇微笑,頗有些漫不經心地道:“你邪魔也。怎會不懂我的打算。”
幽暗褪去,暗淡的光線照進來,浮蘅居高臨下,眼神陰沉可怖。
劍峰之上,陰雲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