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戴烏紗帽,身穿一身緋袍,胸口補子繡著錦雞,提著前襟走到殿中,對著道壇上高坐的嘉靖帝噗通跪下。
“臣兵部尚書,直浙總督胡宗憲,拜見陛下!”
“胡愛卿車馬勞頓,辛苦了。這是朕的嫡長孫,裕王世子。”
胡宗憲進殿時就注意到道壇旁的朱翊鈞,猜測他就是皇上最喜愛的孫子,裕王世子。
聽到嘉靖帝如此說,連忙向朱翊鈞行禮。
“臣胡宗憲拜見世子殿下。”
朱翊鈞笑著點點頭,“胡部堂好。”
“李芳,給胡愛卿搬個座。”
“是。”
“臣恭謝陛下賜座。”
胡宗憲剛坐下,嘉靖帝開口了。
“你們上折子說,東南的倭患清剿乾淨了?”
胡宗憲小心地答道:“回皇上的話,浙江的倭寇都清剿乾淨了,下一步臣準備清剿福建的倭寇。”
“那就是沒清剿乾淨?”
嘉靖帝的話裡透著一絲不高興。
危險的氣息在殿裡飄蕩著,胡宗憲喉結忍不住上下抖動。
自己上的折子,說得清清楚楚,偏偏浙江、南直隸的地方官員,往死裡吹噓功勞,吹得天下無倭。
現在自己實話實說,讓皇上白高興了一場。
皇上白高興了,自己就要高興不起來。
朱翊鈞突然開口問道:“福建在哪裡?浙江的南邊嗎?”
胡宗憲看了嘉靖帝一眼,發現他神情如常,連忙答道:“回世子的話,福建是在浙江的南邊。”
“那西洋人來我天朝買絲綢、瓷器和茶葉,得經過福建嗎?”
胡宗憲腦子嗡的一聲,像是剛才嘉靖帝的那聲銅罄在他腦子裡敲響了,連忙答道。
“回世子的話,西洋人來東南采辦,是得走福建。福建泉州也是一處大港,西洋商人特彆多。”
朱翊鈞轉頭對嘉靖帝說道:“皇爺爺,孫兒看來,福建的倭寇是也得剿。阻塞商路,我天朝的絲綢、茶葉、瓷器賣不出,西洋人的銀子進不來,最後虧空的還是國庫。”
嘉靖帝看了朱翊鈞一眼,語氣飄忽地說道:“鈞兒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浙江一地的倭寇,用兵數年,用的錢糧如山如海。再清剿福建的倭寇,不知還得花多少錢。”
朱翊鈞一副不知柴米貴的樣子:“錢?嚴閣老不是派人去巡察兩淮鹽政了嗎?兩淮出鹽,富甲天下。嚴閣老派出得力乾將,清查積年弊政,肯定能收聚流失的鹽稅國賦。”
聽了朱翊鈞的話,嘉靖帝想起這件事,心裡也熱起來。
“黃錦,鄢懋卿的折子遞上來了嗎?”
“回皇上的話,一早遞上來了。”
“拿給朕看。”
“是。”
嘉靖帝說完後閉目養神,朱翊鈞也閉目養神。
胡憲宗看著這對動作神同步的祖孫,心裡波瀾起伏,百感交集。
不到半刻鐘,黃錦急匆匆地捧著一封奏折跑了過來,來到殿門口,放緩放輕腳步。
“皇上,鄢懋卿的折子。”
“嗯。”嘉靖帝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黃錦提著前襟,從側麵攀上道壇,把奏章遞了上去。
嘉靖帝抖了抖袖子,枯瘦的左手從寬大的袖口伸了出來,接過奏章,擺在膝上展開。
越看越臉黑,看到最後,怒火衝天的嘉靖帝把奏章狠狠一甩!
長長的奏章在空中飛舞,飄落在地上。
“混賬!”
驚天一聲怒吼,胡宗憲、黃錦、李芳都噗通地跪下,唯獨朱翊鈞還穩穩地坐在蒲團上。
他知道,砍向嚴嵩的第一刀,揮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