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眼珠子一轉,答道:“回世子殿下的話,是府上賬房前天清賬時,查到了這筆賬。小的剛好在旁邊伺候著,就自告奮勇,求了這件差事。”
“既然是王府的差事,那是誰給你發的差事?”
王管事眼珠子亂轉,支支吾吾不肯說。
朱翊鈞不客氣地說道:“既然不是府上發下來的差事,就是你假借著王府的名義,故意來閣老首輔府上尋滋鬨事。”
王管事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世子殿下,是,是側嬪覺得王府不能虧了這筆銀子,便叫小的來討回。”
朱翊鈞搖了搖頭。
老祖宗朱元璋定下的規矩不好,皇子皇孫娶的全是小門小戶家的女兒,以色侍人,從小沒有接受過太多的教育,對人情世故、朝廷體製一概不知,做出來的事都是小裡小氣的。
不對,朱標、朱棣、朱允炆好像娶的都是勳貴和大臣之女,那這股歪風是從什麼開始的?
算了,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
“馮保。”
“奴婢在。”
“你帶人把王管事帶回裕王府去,跟陳(陳以勤)、殷(殷士儋)和張(張居正)三位先生,隨便一位說一聲,他們自會處理的。”
“是。”
等這事處理完,朱翊鈞走到側門,拱手說道:“煩請通報一聲,裕王世子奉諭前來看望嚴閣老。”
花白頭發的嚴府管事,眼睛瞪圓,愣了好幾息才反應過來,連聲叫道:“快,快去通報老爺。快,快開門,開中門!”
“不必。今天我沒有帶旨意來,隻是來探望嚴閣老,開側門就好了,不必太聲張。”
“是,是,開側門。”
從側門走到二進院子,撞到聞報匆匆出迎的嚴嵩。
八十多歲的他,身穿金絲襴衫,頭發挽了個發髻,插著一支玉簪。
顫顫巍巍地跪下道:“臣嚴嵩,拜見世子殿下!”
“嚴閣老快起來,快起來。”朱翊鈞連忙上前,伸手虛扶。同時使了個眼色,馮保連忙上前去,扶住還沒跪下的嚴嵩。
嚴嵩喊了一聲:“謝世子殿下!”就勢起身。
到中堂,嚴嵩請朱翊鈞到上首位坐下,自己在下首位坐下。
奉茶,送上糕點。
嚴嵩抬起頭,慢慢騰騰地問道:“世子殿下,今日來鄙府,是有旨意?”
“嚴閣老,我今日來,隻是聽說閣老身體有恙,來看看。”
“世子殿下愛護老臣,實在是折煞老臣了。”
“嚴閣老客氣了。”朱翊鈞開門見山,“胡宗憲在東南又打勝仗,皇爺爺又誇他了。”
“汝貞是有才乾,還是皇上識人善用。”
“今日我跟皇上說,現在有人要把嚴黨一網打儘,這個風氣不好。這些人如此做,難道是想向天下人證明,皇爺爺昏庸糊塗,重用奸臣貪吏治理大明二十年?”
嚴嵩猛地抬頭,昏花的眼睛盯著世子,想從他的臉上找到真實目的。
朱翊鈞繼續說道:“我指著捷報,對皇爺爺說。皇爺爺能信任嚴閣老多年,依仗他治理大明江山二十年,不是儘靠那些貪腐之徒,靠得還是如胡宗憲之類的能臣乾吏。
嚴黨,不儘是奸臣貪吏,還是有公忠體國、為君分憂的赤膽能臣。”
嚴嵩品出味道來,緩緩說道:“皇上聖明,世子英明,聽到這公允的話,老臣備受鼓舞,身上的病一下子就好了。晚上就寫銷假折子,明天去內閣入值。”
“我聽司禮監那邊說,徐閣老和高閣老有些意氣用事,耽誤了不少正事。需要嚴閣老入值坐鎮,無論如何,不能誤了國事啊。”
“是啊,不能誤了國事。”嚴嵩跟著說了一句,突然滿懷期望地開口問道:“世子,那犬子世藩...”
朱翊鈞沉默了一會答道:“聽說他從雷州流配之地,潛竄回江西原籍。”
嚴嵩臉色一下子黯然神傷,“犬子是自作孽啊。”
“嚴閣老,聽說你已經是四世同堂了。”
“是的,是的。”
“四世同堂,多好的事。嚴閣老當心滿意足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嚴嵩點著頭,又悲又喜地答道:“是啊,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夫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