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刑部遞上來的部議。內閣票擬準行,遞進司禮監被打了回來。”
嚴嵩開口了,第一句話讓徐階、高拱、李春芳都打起了十二分小心。
“上月,巡海東南水師在寧波以東海麵設伏,攔截擊沉海船十艘,溺死從東倭招募來的真倭三千餘人,海員四百餘人,救起俘獲真倭五十餘人,海員四十餘人。
遞解上岸,兵部尚書、總督直浙閩三省軍務的胡汝貞,派員嚴加審問,審出一件天大的案子來。”
聽到這裡,高拱和李春芳清楚嚴嵩今天來,劍指何處,不由自主地向徐階瞥了瞥。
徐階不動聲色,但是籠在袖子裡的雙手,緊緊地捏在一起。
“蘇州張家、吳家,嘉興楊家,昆山林家,寧波顧家,這五家東南世家出麵,派遣人手去到東倭,招募真倭一批,潛行南下,準備趁官兵主力援閩,伺機襲擾南直隸和浙東。
與東倭地方大名商賈的往來書信,俘獲的人裡有派遣管事,東倭倭寇首領...人證物證皆在,胡汝貞上報刑部,刑部部議,然後得出...”
嚴嵩慢騰騰地掏出玳瑁水晶眼鏡,顫顫巍巍打開,戴在眼睛上,再低著頭,展開奏章,緩緩地一字一句地念道。
“刑部部議判定,經辦管事十二人棄市,蘇州張家、吳家,嘉興楊家,昆山林家,寧波顧家,五家家主判杖三十,流配三千裡,罰銀一萬五千兩...”
念完後,嚴嵩抬起頭,慢慢取下眼鏡,渾濁的眼睛裡透出厲色。
“刑部部議出這麼個玩意,內閣票擬準行,要是傳出去,會天下嘩然。西苑當然要打回來了。”嚴嵩說話很慢,一字一頓,像是錘子一下一下地打在眾人的心裡。
“勾結倭寇、引兵犯境,是謀反,是叛國,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居然隻判首惡杖三十,流配三千裡。王扈文,這位刑部右侍郎,讀過大明律嗎?還有一點點公道良心嗎?”
嚴嵩的話在議事堂裡回蕩,徐階三人保持沉默。
過了一會,知道此事與自己脫不了乾係的徐階開口,嘶啞著聲音問道:“嚴閣老,認為當如何判?”
“滿門抄斬!按謀逆叛國,男丁棄市,家眷發配邊疆,家產抄沒。”嚴嵩冷冰冰地說道。
“是否過於嚴苛了?”
“嚴苛?那他們去問問,被倭寇禍害了二十年,背井離鄉,家破人亡的上百萬東南百姓,嚴苛不嚴苛?他們去問問,慘死在倭寇刀下萬萬千千大明亡魂們,嚴苛不嚴苛?
徐閣老,老夫記得貴府太夫人,十年前因為鬆江有倭寇襲擾,連夜轉移時被雨淋染上風寒,病臥在床,沒多久病逝。
國仇家恨啊,徐閣老,你覺得嚴苛不嚴苛!”
徐階被嚴嵩的話,逼得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他麵無表情,過了好一會才徐徐答道:“嚴閣老說得沒錯,徐某與倭寇有國仇家恨,不共戴天,絕不姑息。”
“高閣老,李閣老,你們的意見呢?”
嚴嵩又緩緩地問道。
高拱覺得很詭異。
剛才嚴嵩那番大義凜然的話,從誰的嘴裡說出來都能接受,偏偏從天下頭號大奸臣的嘴裡說出來,還說得如此義正言辭,讓他恍然如夢。
但是高拱、李春芳都清楚,勾結倭寇,必須嚴懲不貸。
這是底線。
“嚴閣老,必須嚴懲不貸!”高拱和李春芳異口同聲答道。
“好,那老夫就重新票擬。蘇州張家、吳家,嘉興楊家,昆山林家,寧波顧家勾結倭寇,引兵犯境,罪不可赦,判男丁棄市,家眷流配邊疆,家產抄沒。
刑部右侍郎王扈文有包庇嫌疑,著停職交都察院議處。地方必然有五家的同黨餘孽,著胡汝貞繼續嚴查...”
嚴嵩揮毫寫下票擬,簽上自己的名字。
徐階臉色鐵青,但還是起身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高拱和李春芳也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內閣難得地達成完全一致的票擬意見。
“再送進西苑批紅吧。”
嚴嵩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