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徐閣老勾的隻是表弟表侄的命,你卻要老夫勾親兒子的命。我隻有這麼一個兒子,現在發妻不在了,連兒子也保不住了。”
嚴嵩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朱翊鈞看著他這位八十多歲的老者,坐在地上哭得臉上滿是鼻涕眼淚,心裡有些不忍,但是很快就一閃而過。
“嚴閣老,皇爺爺給過嚴東樓機會。要是他老老實實在雷州待著,就算有禦史上這份奏章,大家都好為他開脫。
嚴閣老,你自己說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朱翊鈞的話讓嚴嵩慢慢恢複平靜。
“嚴閣老,你可是四世同堂,不,聽說你的曾孫給你添了重孫。五世同堂,古往今來,哪位老人有這麼大福氣。
嚴閣老,你位極人臣,而今又五世同堂,值得了。”
朱翊鈞一邊說著,一邊揮揮手,示意馮保把嚴嵩扶起來。
“是啊,五世同堂,難得啊。”嚴嵩在馮保的攙扶下,掙紮著站起來,在座椅上坐下。
“老夫這個犬子,自視甚高。老夫兩口子,又隻有這麼一個兒子,溺愛了。不過他自小狡詰機智,博聞強記。
長大後又熟習典章製度,暢曉經濟時務,精力旺盛,能任繁劇。嘉靖二十七年,老夫再入閣,已經快七十歲了。年邁體衰,精神倦怠。又要時常入值西苑,撰寫青詞。內閣大小政事,老夫多與慶兒商議。
朝野便有了大丞相,小丞相之說。”
嚴嵩坐在座椅上,絮絮叨叨,朱翊鈞也很有耐心地聽著。
“老夫與發妻白頭到老,衣食用度都不是很在意。可是慶兒他,貪酒好色,有名字的妾室就有二十七位之多。夜夜笙歌,無酒不歡,吃不得一點點苦。所以才有今日之禍。”
嚴嵩閉上眼睛,默然了許久,兩行淚水,無聲在他臉上流淌。
猛地睜開眼睛,看著朱翊鈞,一字一頓地說道:“老夫馬上寫請罪奏章,明早遞進西苑裡,請求皇上對犬子嚴懲不貸,以正國法。”
好!體麵給了你,你也接住了,那就好說了。
朱翊鈞從袖子裡又掏出一張紙來,叫馮保遞給嚴嵩。
“這是...”嚴嵩看了一眼,不明就裡。
“聯盛祥專做瓷器。在景德鎮有分號,我叫他們悄悄在袁州府一帶,買下三千畝水田,掛在嚴氏宗祠名下,以為祭田。
按照我朝皇誥國律,嚴東樓再大的罪過,也不會沒收嚴氏宗祠的祭田。嚴閣老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會回原籍,五世同堂,三千畝水田,足以衣食無憂了。”
嚴嵩震驚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朱翊鈞,顫顫巍巍站起來,想行禮。
“嚴閣老,你不必謝我。你此前的罪過,自有國法天譴。不過站在我的立場上,你力主斬殺通倭的東南五世家,壓製徐閣老,幫統籌處在江浙立威,進而站穩腳跟。
算是幫過我。
而且你是胡宗憲他們的舊恩主。於情於理,我都要給他們一個交代,讓他們良心上過得去,安安心心地跟著我乾下去。”
嚴嵩搖搖晃晃地彎腰行禮,歎息道:“胡汝貞,遇到明主了。”
“嚴閣老,事情講完,我就先走了。”
“老夫送世子殿下。”
“不必送了。嚴閣老年老體邁,送到書房門口就好了。”朱翊鈞堅持道。
出了書房,沒走幾步,聽到嗚嗚的哭咽聲,如同荒野上孤魂野鬼的哀號一般,從書房裡幽幽地傳了出來。
朱翊鈞身子微微定了一下,沒有停步,繼續向前,徑直離開了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