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反正是等著退休的人,心態好得很,背著手饒有興致跟黃光升聊了起來。
“葵峰,你說太子為世子,入西苑陪伴先皇時,讓我們刮目相看的亮相是什麼?”
黃光升想了想答道:“倒嚴黨,保胡宗憲,設統籌處。”
“沒錯。嚴嵩父子,那些年在朝野上下積怨極深,朝堂百官們都放下成見,以倒嚴為第一要務。”
“是的。士林要倒嚴,清流要倒嚴,晉黨要倒嚴,我們要倒嚴,裕王府也要倒嚴,滿朝除了嚴黨,都在倒嚴。偏偏先皇一直扶著不讓倒。”
“所以太子出來了。他說能幫大家倒嚴,條件是他要保胡宗憲,要設統籌處。”
黃光升捋著胡須答道:“保胡宗憲,繼續東南剿倭,這是國策;設統籌處,幫先皇弄銀子,好能讓他下定決心舍棄嚴氏父子。當時想來,也是能接受的。”
徐階一攤雙手,“是啊,當初老夫也是這麼想的。卻不想一個胡宗憲,幫太子抓住了兵權;一個統籌處,幫太子拿到了財源。
有錢又有兵,他那位世子站得比裕王殿下還要穩。那時老夫才明白過來,先皇為何對太子如此讚不絕口,甚至不顧什麼二龍不相見的忌諱,一定要帶在身邊。”
黃光升也聽明白了,“先皇與朝臣們相爭,說白了隻是略占上風,還沒到威壓折服的地步。但是太子殿下.”
黃光升不想說了,說多了全是淚,滿朝百官們的淚。
好不容易熬走了老的,結果來了更狠的。
這日子怎麼過啊!
徐階哈哈大笑,隻是黃光升能聽出,他的笑聲中帶著幾分苦澀。
笑著笑著,徐階長歎一口氣,在座椅上坐了下來。
“少湖公,這件大案恐怕會被發到刑部,屆時學生怎麼處置?還請少湖公指點一二。”
徐階搖了搖頭:“這件大案,到不了刑部,頂多在錦衣衛審理定案。這件案子事關後宮內廷,乾嘛要外朝扯進來?”
“就怕那些人不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上奏章彈劾,彈劾誰?彈劾錦衣衛、禦馬監還是東廠?”
這些衙門都屬於內廷,外朝根本管不到,隻能上奏章彈劾。
你上多少彈劾也沒用,太子大不了把這些人挪個地方就好了。
再說了,太子可不是能輕易被彈劾奏章能打動的人。
當初胡宗憲在東南剿倭,彈劾的奏章如雪花一般湧進司禮監,統統留中,西苑地方大得很,你把全天下的紙都用來寫彈劾奏章,那裡也裝得下。
還時不時在邸報上明發胡宗憲率部在某處剿除倭寇,斬獲首級多少,直接跟你打起輿論戰。
太子的“政治定力”,連先皇都讚歎不已。
黃光升想了想,確實如此。
隻要太子死咬著這一點,把凶犯扣在錦衣衛,讓錦衣衛和東廠去查,查完了再對外宣布一下結果,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隻是那些人會就此罷手?
黃光升心裡覺得,應該還有事情要發生。
突然有小吏跑來,在門口稟告道:“老先生,五城兵馬司傳來消息,一人到五城兵馬司衙門,向巡城禦史投案。”
徐階和黃光升一愣,“投什麼案?”
“投案者自稱是報恩寺凶犯張二雄兄長張大雄,手持張二雄親筆書,說張二雄是被人誘騙去報恩寺作案的!”
被人誘騙去報恩寺作案的!
徐階連忙問道:“有說是被誰誘騙去作案的?”
“回元輔的話,張大雄說要麵見巡城禦史才肯說,然後被收了進去,外麵暫且沒有得到消息。”
黃光升接著問了一句:“今日當值的巡城禦史是誰?”
“楊四知。”
徐階和黃光升對視一眼,心裡有數了。
這幫家夥,開始浮出水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