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看著徐璠,不客氣地說道:“你錯不錯,自有你父親少湖公去管教,老夫隻關心,徐府能退還多少田地出來!”
徐璠心裡暗暗舒了一口氣,還是老爹預判的對,海瑞才不管自己的對錯,他隻要田地,好還給失地的百姓。
隻要海瑞不追究自己的對錯,那自己就能從這次公案裡逃出生天。
徐璠在太湖彆院躲了一段時間,才徹底明白海瑞的殺傷力。
自己開始時說被禦史盯上了,寫信要東南的朋友們幫忙疏通。那些朋友們不以為然,還嬉笑著問哪位禦史這麼膽大。
自己回信說被海瑞盯上了,那些混蛋居然說我們又不熟,以後還是少寫信。
然後彆院一位女仆嘴多,把自己被海瑞逼到太湖彆院躲藏的事告訴了附近的親戚,消息一傳出,周圍的鄉民有的徑直去官府報案,說彆院藏著一位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的逃犯。
其餘的都遠遠避開自己的彆院,不賣菜、不賣米、不賣柴、不賣魚肉,不賣任何東西給彆院,彆院出去的人,十有**會挨石頭。
躲避海瑞海青天“追捕”的人,能是什麼好人?
徐璠連忙答道:“剛峰公,鄙府自查了一番,發現府上名下,以及族人名下,有二十二萬畝田地,來路都不正。
家父乃內閣首輔,百官之首,要身為表率。晚輩奉命將這二十二萬畝田地的地契帶了來,交予剛峰公,以正是聽,以明清譽。”
二十二萬畝?!
海瑞在鬆江府衙住了二十多天,一言不發,一疏未拜,徐府就主動地交出二十二萬畝田地?
我的個海青天啊!
蔡國熙半張著嘴,怎麼也不敢相信。
徐璠看到海瑞沉吟不語,連忙補充道:“晚輩知錯了,晚輩已經上疏通政使司,陳述晚輩的罪責,自請辭去一切官階,以後閉門讀書,思過養正。”
看到海瑞還是不做聲,徐璠開始有點慌。
要不再吐五萬畝田地出來?
反正爹爹的原話是不惜一切代價,務必讓海瑞不要再追究此事。經過此事,自己以後成為徐家家主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既然如此,那再從徐家家業裡掏出田地五萬畝,或是十萬畝,老子是一點都不心疼。
“剛峰公,晚輩記錯了,徐府和徐家族人,還有五萬畝田地來路不正,願意納公歸正。”
海瑞黑漆漆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你這個徐家大郎,不甚爽利。拿東西出來,就跟八旬老丈撒尿一樣,滴滴答答。
湊個三十萬畝整數吧。”
徐璠眼淚水都要出來。
海老爺,你是我的親爺爺,你也討價還價啊。剛才黑著臉,那麼嚴肅,差點嚇死我了。
拿到徐府納公的三十萬畝田地的地契,海瑞在鬆江府衙門口,按照蘇州、鬆江兩府數縣戶房裡抄錄出來的戶籍田冊資料,把這些田地一一還給被巧取豪奪的農戶們。
一時間,鬆江府衙門口跪滿的百姓,高喊海青天,聲音震天。
還剩下十二萬畝,是徐家侵占了衛所之地或無主之地,被海瑞直接交到了戶部。
這天的四更時分,海瑞在蔡國熙的相送下,悄悄坐上開往上海的船隻。
“剛峰公,此彆不知何日才能相見,還請多多保重!”
蔡國熙被海瑞的人品和處事手段折服,想拜他為師。
我才一介舉人,你都是進士了,我能教你什麼學問?
操行品德?那玩意用得著教嗎?你跟著學不就行了嗎?
就這樣,海瑞一口拒絕拜師之請。
蔡國熙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
“以後多有相逢的日子,不必悲傷,好生當官做事。”
海瑞一身便服,站在船頭,對著蔡國熙拱拱手,很快跟船隻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老爺,我們這像是夜奔。”舒友良遞上一杯熱茶說道。
“胡說八道,你知道什麼夜奔嗎?不通文墨的家夥。”
“嘿嘿,老爺,我們這是要回京嗎?”
“對。到上海,坐海船,趁著南風大興,我們乘風破浪,一路飄去大沽。”
“嘿,這就回去了。老爺轉了這麼一大圈,我還以為會罷一圈的官,當一路的青天,結果.害得我走破了四雙鞋。
幸好最後鬆江府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要不然小的回去,都不知道給鄰居吹噓些什麼。”
海瑞看了他一眼,微笑著答道:“以前老夫恨不得化身為水,滌清天下汙穢;恨不得化身為火,燒儘貪官汙吏。
行路越長,看得越多,才逐漸明白,這世上做事,不能憑意氣用事。越是著急,越做不成事。
老夫記得那次跟殿下在西苑散步消食,殿下跟老夫說,剛峰公,你要向奸臣貪官們多學習。”
舒友良都聽傻了,太子這話什麼意思?要我們老爺改正歸邪?
“老夫當時也不解。太子說,海公,如果我們不比奸臣貪官們聰慧狡猾,怎麼揭穿他們的詭計,怎麼鬥得過他們?”
說到這裡,海瑞哈哈大笑,“匪夷所思,又確實有道理啊。”
舒友良也無語了,理是這麼個理,可這話聽著彆扭。
東邊的天色發青發紫,天際間如同昏睡中人睜開的眼縫,一絲亮光在渲染彌漫。
船槳劃動著河水,發出嘩嘩的聲音。
海瑞爽朗的笑聲,跟著嘩嘩的劃槳聲,就像河邊飛過的晨鳥,嗖地一聲,掠過河邊,在河麵上的霧靄中若隱若現,卻十分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