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那位,《韓非子》讀得比《尚書》和《禮記》要熟,信的是‘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
在這一點上,王子薦比張叔大要有前途。何況王子薦還有一個更大的優勢。”
“父親,什麼更大的優勢?”
“王子薦是嘉靖三十二年癸醜科二甲第八十名進士,時年十九歲,轉曆多地,積功為兵部侍郎,今年才三十六歲。
三十六歲的侍郎啊!有的人,三十六歲連進士舉人都沒中。這一步,他領先了多少人。”
徐琨羨慕嫉妒恨,三十六歲的侍郎,四十歲恐怕就要進為尚書,什麼不用做,熬資曆都能熬進內閣去。
徐階還有一點沒說,他除了看好王一鶚之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現在發現,張居正似乎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翅膀硬了,自己的話不一定會聽。
自己能不能安度晚年,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似乎不能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必須再找個人押寶。
徐階看了看旁邊桌子上的座鐘,眉頭一皺,“子薦怎麼還沒來,什麼事耽擱了?”
徐琨心裡一咯噔,該不是王一鶚看到自己父親致仕,人走茶涼,借故不肯來。如果是這樣,那就太丟麵子了。
突然有喊聲從外麵隨風飄進來。
“恩師,門生王一鶚求見!”
徐階臉色一變,指著徐琨厲聲道:“馬上去看看,怎麼回事!”
不過幾分鐘,徐琨領著王一鶚走了進來。
他一進船艙,拱手作揖,然後笑嗬嗬地說道:“恩師啊,你這船真不好上啊。”
徐階雙眼閃過凶厲之色,盯著徐琨問道。
“出了什麼事?”
徐琨臉色尷尬,喏喏不敢言。
王一鶚笑著說道:“當值管事小人作為,恩師不值得生氣。”
徐階狠狠瞪了徐琨一眼,強自笑著把王一鶚引坐,叫上茶。
“子薦說得極是。看你行色匆匆,是從他處趕回來。”
“高郵的漕軍又在生事,門生過去彈壓。”
“沒出大事吧。”
“能生什麼事?這幫子漕軍,外強中乾,你軟他就硬,你一硬他們馬上就軟了。”
徐階捋著胡須讚歎道:“子薦治漕一年多,頗有成效,政績累累。”
王一鶚哈哈一笑:“恩師過獎。門生在漕督位子上,也就是個維持。漕運積弊太深,又跟黃河淮河相關,隻有等潘公治黃治淮頗有成效,再來收拾這幫子潑皮。
這一兩年,門生也就維持整飭,一是減少漕運損耗,二是清厘漕船夾帶。”
徐階說道:“老夫知道,子薦治漕以來,每年漕運損耗從八十萬石降到了不到二十萬石。能臣乾吏啊!”
“恩師誇獎了,少府監那幫會計審計,什麼爛賬查不出來。門生從楊公公那裡借了兩組會計稽核,然後一處處查賬。
他們在裡麵查賬,晚生拎著刀子在外麵等著,查出一個貪墨的,刀子往他脖子上一架,招不招供請隨意。
連殺了上千名貪官汙吏,損耗刷刷地往下掉。有些人你跟他講道理沒用的,故意裝糊塗,一見了血就什麼都清醒了。”
徐階含笑點頭,心裡暗歎。
王一鶚的行事風格,越來越有西苑特色了。
有前途!
看來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有前途。
“至於夾帶,以前漕軍每船可夾帶一定數量貨品南下北上,免除商稅。於是這些漕軍,心思不在漕運上,全在他們的夾帶上,隻顧著掙自己的錢去了。
門生立了新規矩,夾帶可以,但不能免稅,隻能減稅優待。其次,你們按期完成了漕運,才準允夾帶。比如你按期運糧到通州,損耗低於規定,準允你夾帶貨物南下。
按期運軍械羊毛等物資到丹陽,損耗低於規定,準允你夾帶貨物北上。完事你還要繳稅。”
徐階也是精通政事庶務,一聽就明白,笑著問道:“那些漕軍耗子怎麼肯答應。”
“恩師說得沒錯,他們怎麼可能答應呢?隻是門生不喜歡講道理,他們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的話你一根紗,一粒糖都不要夾帶。
於是門生除了王魚鷹這個綽號外,又多了個王蠻子的外號。”
徐階昂首哈哈大笑,笑得十分爽朗,那神情就像是看到有長進的晚輩,老懷甚慰。
“幸好而今海運發達,北上南下貨運越來越多的走海路,給了門生極大的底氣,也不擔心這些漕軍以停運做要挾。
他們敢停運,門生就敢殺人。他們會丟性命,門生卻不會誤事。這一點那些漕軍們心裡有數。”
聊了二十幾分鐘,徐階揮揮手,示意左近之人全部退下。
“子薦,為師要與你說件要緊的事。”
看到徐階神情鄭重,王一鶚危襟正坐,正色答道:“恩師請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