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口江湖行話讓李管事的眼睛更亮。
都是江湖兒女啊。
等到他辦完事,去某家茶館喝茶歇腳,發現這幾人早就坐在那裡喝茶,似乎在爭論什麼。李管事心頭一動,特意坐在旁邊支著耳朵聽了幾句。
原來這是幾個光棍跟著彆人去京師做買賣,結果買賣砸了,沒賺到錢就這麼回去心又不甘,於是吵了起來。
李管事心中大喜,自己正缺人手。
這趟買賣賺到不少錢,安保力量十分薄弱,令人堪憂。
這幾位能被同行請去京師做買賣,那肯定都是好手,請來做護衛,再好不過。於是李管事出聲延請,許下不菲的報酬。
方致遠三人猶豫了一會,請出了把棍頭張道,直接言明,團隊裡還有灑墨判官和財神各一位,一起出來發財,不能讓他們落了單,空著袋子回去。
要請,就六個人一起請。
這年頭江湖上講義氣的人不多了,居然在臨清還能遇到一夥,李管事欣然答應。帶著把棍頭張道和鑽倉鼠方致遠回去見了首腦,問了幾句,便定了下來,收他們入夥。
海瑞一行就這樣跟著這支佛門喇唬會,沿著運河南下,聊城、濟寧、徐州、淮安,每一地停留三四日。
秀德大和尚在首腦和管事陪同下出去應酬,大肆化緣。
張道等人輪班在座船入值,護衛船艙裡滿滿當當的幾十口箱子。海瑞和舒友良在兩位輪班護衛的陪同下,打著秀德隨從旗號,在當地尋訪民情。
這一日過揚州,居然不入城,在碼頭停一晚第二天就要走。
大家很疑惑,方致遠便找李管事打聽原委。
“揚州城現在是江蘇三司以及巡撫衙門駐地。聽說皇上派了海青天來做江蘇巡撫,滿揚州城的官吏和士紳,就跟熱鍋上螞蟻,六神無主,那還顧得上開佛會。
再說了,來的可是海瑞海青天啊!這揚州城成了是非之地,大凶之地,豈敢久留,早走早安心。”
原來是這麼回事。
黃昏,方致遠陪著舒友良,雇了一輛馬車,把五箱舊衣服拿到成衣行去發賣。
成衣行的掌櫃看到五箱子滿滿當當的舊衣服,一臉驚歎,隨手抓一件提起來,到處都是補丁,有的還有一股刺鼻的黴味,貨真價實的舊衣物。
掌櫃都傻眼了。
“勞駕,你們是從哪裡販來這五箱子舊衣物?”
“京師。”舒友良大大咧咧說道:“我們在京師聽說皇上派了海青天做江蘇巡撫,估摸著江蘇這邊的舊衣物會漲價,於是就收了這些舊衣服,順路帶著南下,掙個跑腿錢。”
掌櫃的忍不住對舒友良豎了大拇指,“老哥,你做生意可真是這個!幸好你不在揚州做買賣,要不然我這小本生意肯定被你擠兌黃。”
“嘿嘿,好說。這衣物要不要收?”
“收,現在揚州、常州、蘇州、鬆江,官吏士紳們都在買舊衣物,一天一個價,本店全收了,給你這個價。”
掌櫃和舒友良籠著袖子,兩人的右手在袖子裡比劃了一會,終於講定了價錢。
舒友良拿了五十塊銀圓,還有兩張五十圓麵額的通商銀行彙票,美滋滋地回到船上。
“老爺,下回你換地方當巡撫,可得提前告訴我,我提前再備一批貨,五口箱子舊衣服賣了一百五十圓銀圓,一家夥翻了六七倍。
這等暴利,一輩子能遇到幾回啊!盤活資金,盤得我心花怒放啊!”
海瑞看著他一臉財迷的樣子,搖了搖頭,懶得說他。
喇唬會五艘船第二天一早就起錨,離開揚州,到了瓜州再逆江而上,到了南京城。
進了南京城,首腦找了三處僻靜的院子,讓大家分彆住下,他帶著幾個心腹,領著二十幾位打手,包括王師丘和方致遠,押著四十多口箱子,直奔天界院,跟和尚分錢去了。
這趟買賣算是做完了,大家都放下心來,等著分錢。
很多人悄悄溜出去,有的跑到離得近的武定橋東,去青樓妓寮玩耍;有的去附近的賭坊耍錢。
院子裡留下來的人不多,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吆三喝四地喝酒耍骰子。
海瑞背抄著手,從那個院子走到這個院子,大家看到他都客氣地打著招呼。
“胡先生,散步呢!”
這老頭寫得一手好字,文筆也極好,一看就是老秀才。平日裡請他幫忙寫封家信,絕不推辭,揮毫就來,寫得聲情並茂。
有時候大家發生衝突,比如玩牌子耍骰子扯不清楚,見他年紀大,開始是隨意請他來評個理,想不到他極有耐心地問清楚原委,然後正兒八經地判起曲直來,說的道理讓人心服口服。
於是大家有點矛盾,都找他來評理。
一段日子相處下來,喇唬會的人對他非常敬重。
海瑞走到院子一角,這裡隻坐著秀德一人。
他褪下僧衣,換上一身青色衫袍,戴了一頂縑巾。
“胡先生!”秀德拱手說道。
海瑞笑眯眯地走到跟前,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看著秀德說道:“聊會?”
“好啊,胡先生,我們聊什麼?”
“聊聊你身蘇州青年才俊,躊躇滿誌,想在隆慶元年南闈一展身手。隻是沒有聽從暗示,給同考官孝敬,結果名落孫山,最後成了秀德大和尚,行這坑蒙拐賣、詐騙喇唬之事。”
秀德臉上的肉忍不住抖動了幾下。
他盯著海瑞,目光閃爍,突然長歎一口氣,幽幽地號說道:“果真是海青天,神目如電,洞若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