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海瑞突然冒出來,說明案子查到關鍵時刻,有可能會驚動案犯,於是讓海瑞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吸引世人的目光,也包括案犯,免得他們生疑。
恩師心思機敏,為何就不能像嚴介溪那樣,拿得起,放得下呢?
此外,皇上策劃的這起大案,恩師可能隻是網裡的一條大魚之一。張居正心裡也泛起不安,隻是他不想去猜。
很多事情,經不起猜測的。
現在他考慮的是,如何救恩師上岸。
恩師給自己寫了求援信,又派出孫子親自來京師拜門,要是自己不管不顧,名聲不好聽。
現在自己已經得罪了一大批士林官紳,要是把中立的那一撥士林官紳,乃至讓支持自己的那一群人都心生不滿,那自己真就無立足之地了。
遲疑了兩天,張居正還是決定遞牌子到西苑。
朱翊鈞很快就在紫光閣接見了他。
“張師傅,今日有什麼事嗎?”
朱翊鈞身穿燕居服,笑眯眯地問道。
張居正遲疑一下,掏出徐階的那封信,“皇上,臣的恩師徐公,叫他四孫帶了一封書信,親自送到臣的府上。
信中所言,關乎重大,臣為內閣總理,要以身作則,維護法紀;又為門生弟子,要遵循師道,尊師敬道。
左右為難,臣隻能向皇上坦誠。”
朱翊鈞看了張居正一眼,從祁言手裡接過那封徐階親筆信。
曆史上,張居正以老師身份,聯手李太後、馮保,三位一體,降維打擊,把萬曆帝收拾得就像老鼠見了貓。
現在嘛,誰是貓誰是老鼠,就不好說了。
朱翊鈞很快看完,嘴角浮現出譏笑。
“張師傅,朕給過徐公機會的。
隆慶年間,海公在鬆江徐府門口,遇到蔡國熙一跪那一次。他隻是讓長子出家,咬牙跺腳,隻吐出了三十萬畝田地。
徐府名下還掛著十幾萬田地。甚至在那一次之後,還暗地裡補回了四萬七千畝。
怎麼?朕的話不好使啊?”
張居正嘴巴張了張,沒有出聲。
朱翊鈞繼續說道:“第二次是他致仕回鄉,朕好說歹說,幾次提到嚴嵩,提到嚴家靠祠堂三千畝義田過日子。
嚴家能過,徐家不能過?”
張居正憋了許久,終於憋出一句話:“皇上,少湖公還是有功於朝廷社稷。”
朱翊鈞不客氣地答道:“徐公最大的功績就是鬥倒了嚴嵩父子。”
張居正一時無語了。
嚴嵩父子不是你老人家鬥倒了嗎?怎麼算到恩師頭上?
朱翊鈞從張居正眼神裡看出他想說的話,輕輕一笑。
要不是徐階二十年如一日地暗鬥嚴嵩父子,把他倆一步步引到懸崖邊上,我怎麼可能輕輕一腳,就把嚴世蕃踢進懸崖裡。
張居正緩緩說道:“同是前首輔,嚴嵩無疾而終,終得善終。臣恩師徐公,如果難得善終,臣擔心輿論洶湧。”
“張師傅,要是天下人知道徐階兒子們做的那些破事,知道他們一向敬重的道德標杆、君子模範,居然縱子做下這麼多齷齪之事,會不會轉愛為恨?
同是前首輔,嚴嵩識時務,終得善終。徐公為何就割舍不下呢?”
張居正更加無語了。
嚴嵩得善終,一是獻祭了獨子嚴世蕃,讓當時還是世子的皇上對清流和天下人有了一個交代。
其次是神廟先皇即位時,嚴嵩及時上疏,把世廟先皇做的那些破事,殺夏言、楊繼盛等,全攬到自己頭上,讓躊躇滿誌的清流們空歡喜一場,也最終保住了世宗皇帝的身後名。
壞事都是嚴嵩做的,世宗皇帝是被蒙蔽的。
這樣的嚴嵩,就算天下人都喊殺,皇上也會竭儘全力保下他,讓他得善終,還會讓他孫輩後代福延連綿。
恩師徐階當初致仕榮歸時,皇上當著自己的麵,幾次提醒恩師,回鄉後無官一身輕,主動把徐府名下投獻的田地吐出來,戳破國朝百年投獻陋習,以為東南縉紳世家榜樣。
再上疏提出官紳一體納糧的建議。
恩師要是這樣做,就算全天下人要說殺他,皇上也會保他終得善終,子孫福延不休。
可是恩師不願意,一直在跟皇上打哈哈。
現在好了,皇上要跟你算賬了。
不過張居正能理解徐階的鬱悶和悲哀,老子伺候你爺爺四十年,接著又伺候你們父子倆,好容易熬到致仕,你們還要我捐出家產,拿一世清名做你解決難題的契機。
你比你爺爺還要狠啊,你是要我們奉獻一生後,還要把我們的老骨頭拿來熬湯喝。
張居正已經明白朱翊鈞的意思,徐階你既然不識趣,不願意出頭做貢獻,那朕就拿你作個典型吧。
朱翊鈞淡淡地對張居正說道:“張師傅,既然徐公的孫子到了京師,你就留他在這裡住下。聽說徐公的這位孫子,畫畫得好,送他去翰林院書畫院進修兩年。”
張居正明白了。
皇上這是給自己一點麵子,示意自己把恩師的這個孫子,留在京師,可保他無虞。
最壞打算,徐府還能有個孫子傳襲香火。
張居正低著頭,黯然地走出南華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隱在朱牆黃瓦的西苑。
唉!
聖威炎炎,天意難測!
張居正剛在值房裡坐下,有書吏來報,順天府少尹潘應龍拜見。
他來乾什麼?
他是胡宗憲、譚綸、楊金水為首的東南係的新一輩俊秀,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平日裡也是少有往來,怎麼突然來找自己?
有什麼事?
“快請。”
不一會,潘應龍匆匆被引了進來,見麵就說到:“張相,大事不好,林有才服毒自儘了。”
林有才?
誰啊?
他服毒自儘跟老夫有什麼關係?
潘應龍連忙補充一句:“林有才,就是戶部稽核司經曆,前日被張相立為不遵考成法的典型,暫被免職,等候嚴懲處置。”
張居正聽明白了,臉色一變。
他服毒自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