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不願再深想,他努力讓自己的思緒從兵荒馬亂中擺脫出來,回到眼下的問題。
如何讓蒼蠅不再一波又一波的湧出來,然後圍著自己,不厭其煩。
打是打不絕的,打死一波又來一波。????難道要把那個糞坑填埋了,才能永絕後患?
糞坑?
張居正心頭一動,明白了!
自己終於明白皇上為什麼會如此厭惡科試。
想來在皇上的眼裡,科試,不,應該是隻考程朱理學的科試,是糞坑,一口深不見底的大糞坑。
在皇上眼裡,程朱理學沒有大錯,科試也是好的,唯獨兩者混在一起,完犢子了,結合出一個怪物,衍生成一個大糞坑。
然後隻能生產出一群群綠頭蒼蠅,偶爾能出幾個真正能用的,已經是鳳毛麟角,老天開眼。
張居正不由默然了,隻考程朱理學的科試,真的是糞坑嗎?
可是反對新政改革最激烈,用儘各種手段詆毀新政,阻礙改革,都是科試出身,尤其是程朱理學學得最好的經學家,或以文學之才見長的詞臣。
難道真的要填埋了這口糞坑,才能杜絕讓人心煩的蒼蠅?
張居正思緒萬千時,潘晟前來拜訪。
“張相,林有才服毒自儘了。”
一見麵潘晟就匆匆說道。
“水濂,此事老夫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誰告知你的?”
“順天府少尹潘應龍。”
“哦,這位能吏啊。張相,此事不簡單,聽說有一群翰華清流在後麵搞事。”
“果真是他們。水濂不用擔心,錦衣衛鎮撫司接手了。我們現在等水落石出吧。”
“好。”潘晟應道,遲疑一會又說道:“太嶽,說到潘應龍,老夫想起那五百名支工被罷免官吏,你還是心急了點。”
潘晟說的是張居正利用近五百名考成法不合格,被罷免處分的官吏,打著支工的旗號,想往灤州、太原工廠實業,往東南新派勢力裡摻沙子。
結果在通州驛站,突然起火造成踩踏,死傷幾十人。
張居正喟然地說道:“水濂啊,不管是內閣首輔,還是內閣總理,隻要坐上這個位置,第一件事就是從皇上手裡分權。
不管是哄來的、騙來的、討來的、恩賜的,元輔要做的必然就是此事。而到最後,君臣不和,離心離德的原因,也可能是此事。”
“你知道還那樣去做。”
“其他人可以不去做,身為元輔就不得不去做。有時候就算你不想去做,下麵的人,六部和地方,都會推著你去做。”
潘晟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是皇上的老師,皇上的手段,你最清楚,還敢這樣行事。”
張居正答道:“皇上為何選老夫為內閣總理?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皇上與老夫君臣在西安門書堂羈絆糾葛了數年,互相了解。
老夫知道怎麼做,不會越皇上的底線;皇上也對老夫放心,知道老夫不會逾越底線。”
潘晟聽懂了,“你派遣五百名被貶免官吏支工摻沙子,皇上心裡有數?”
張居正輕輕笑了笑。
你說呢?
“那誰在通州驛站放得火?”
“肯定是楊金水這個混蛋。”
“他?”潘晟眼睛一亮。
“楊金水對皇上心思的揣摩,遠在老夫和馮保之上。
他找人收買四位江湖人士,在通州驛站放一把恰到好處的火,燒絕了老夫染指工商實業的路。皇上放心,他們安心,老夫死心。”
“太嶽,死傷幾十人啊。”
“死傷的都是些考成不合格,要去學習改造的罷免官吏,然後結案成那些官吏貪贓枉、徇私舞弊遭苦主報複,皆大歡喜。”
潘晟有點糊塗了,“皇上放心?皇上是什麼心意?”
“皇上叫我不要著急,先把六部之事理順,把錢糧財稅、預決算製,還有一條鞭法和官紳一體納糧做好了。
事關掙錢的經濟建設,他直接指導楊金水那夥人做。
等以上那些事做好了,皇上才有可能視情況讓我接手工商實業事宜。”
潘晟一臉的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不過他想起林有才的案子,心又有些懸起來。
“林有才案子,那些人又會鬨騰起來。風波又起,京師就沒有一刻安寧。”
張居正搖了搖頭:“京師這點風波,跟江南比,簡直就是一潭死水。那邊才是驚濤駭浪。”
潘晟愣住了,“江南有什麼事?海公清厘佛道兩界敗類,這是大快人心的事,大部分官民是讚同和支持的,怎麼會起風波?”
張居正幽幽地說道:“我的恩師把他的孫子送到我府上,寫了親筆信,有了托孤之意。”
“什麼,托孤?”潘晟嚇了一跳。
南京城那家西洋貨商鋪後院小巷,任博安左右看了看,敲響了後門。
門開了,他閃身進去,門迅速關上。
“任先生,這邊請。我們三掌櫃的一直在等著你。”
任博安勉強笑了笑,跟著夥計來到左廂房裡。
蘇峰一見到任博安就問道:“任兄,打聽出那兩本東西是在他身上,還是藏在哪裡?”
任博安沒有出聲。
蘇峰看他神情,安慰道:“沒事,邵健是隻老狐狸,沒那麼容易打聽。這次不行,我們再另想個辦法。
實在不行就硬來,三木之下,沒有什麼問不出來的。”
任博安歎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兩本冊子,放到桌麵上。
“蘇都事,任某不辱使命。這是你要的兩本冊子。”
蘇峰愣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他低頭盯著那兩本冊子看了十幾秒,伸手拿了起來。
看到冊子封麵上的字,蘇峰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百官行述》、《千家事略》,居然真被你弄到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