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殷正茂,王一鶚、淩雲翼、胡僖等人坐船回長沙。
藍天中,陽光從雲層縫隙間投下來,如同撒下的金絲線。湘江蜿蜒在湘北大地上,猶如一條盤龍。
江麵一行官船在嘩嘩船槳聲中,逆流而上,桅杆上的官旗嘩嘩作響。
“總督湖北湖南等處地方提督軍務糧餉兼督察政事王”。
“巡撫湖南地方軍政事兼督察司法事淩”。
“湖南承宣布政司正堂布政使胡”。
前麵的三麵官旗可以讓湘江的魚都繞著遊。
在最大的官船船艙裡,王一鶚、淩雲翼和胡僖,聽著任博安的彙報。
聽完後,淩雲翼忍不住說道:“這個李珊,膽子真大,不僅敢暗地裡唆使山賊殺害稅吏,還敢慫恿生員罷考鄉試,喪心病狂,國朝前所未有啊。
任都事,相關人等,都抓捕了嗎?”
“回撫台的話,相關人等,下官已經派人秘密抓捕,先全部拘押在喬口鎮警衛軍軍營裡,免得出意外。”
“好,果真是錦衣衛乾臣啊。本官出京時,正巧遇到錦衣衛新任鎮撫使蘇峰,機緣巧合,聊了幾句。
他說得王督憲所托,選派精乾能吏掌舵鎮撫司湖南差遣局。他再三猶豫,最後選定了你,還請得宋都使的特批,中斷了你學習班的學習,把你星夜派了過來。
想不到你初來乍到,居然破獲了這麼一份大功,本官是人在船上坐,功從天上落。”
眾人都笑了。
任博安連忙說道:“都是王督指揮得當,胡撫台鼎力支持,加上屬下們用心賣力,這才僥幸破獲此案。”
王一鶚在一旁說道:“本官跟老蘇是老相識,從海公巡查淮鹽就認識了,一直有合作。這次他榮升鎮撫使,本官就跟他說,湖南局以後是刺探貴州、湘西、鄂西、川南土司情報骨乾,需要派個能人過來。
老蘇居然派了任博安下來,本官也是始料不及。不過看來,老蘇確實是費了一番心思,選了這麼位人才。”
“督憲過獎了。”
“功就是功,能力就是能力。
本督從其它渠道得知李珊作死,在暗地裡串聯罷考之事,還有打傷打死稅吏之事,就下決心要好好收拾它。
一邊寫了奏本急奏皇上,一邊叫任博安細查,沒想到這麼快就查得如此徹底,乾淨利落!不過洋山公,本督過幾天還要帶著任博安去辰州府,跟播州楊應龍的弟弟楊兆龍會麵。
事關改土歸流的大事,萬不敢耽誤。所以這後麵收尾的事情,就由洋山公處置了。胡藩司,還請多多協助淩撫台。”
“下官遵命。”
王一鶚又說道:“布政司刑曹參政曹建忠,此前在武昌任湖廣清軍道時,與李珊有過仇怨。
警政廳都事嚴琢世襲永定衛指揮僉事,嘉靖三十五年武試中武進士,分揀到南直隸,然後跟著譚綸打了好幾年倭寇,又跟著傅應嘉打過辛愛。
隆慶元年以柱國勳位轉業回原籍,被任命為湖廣警政廳副都事,分省後成為湖南警政廳都事,兼提舉湖南警衛軍。”
淩雲翼笑了,“原來是柱國勳臣,那本官就放一萬個心了。王督憲、胡藩司、任都事,多謝三位,給淩某送上這麼大一份見麵禮啊!
三位的恩情,淩某銘記在心。”
“洋山公淩撫台客氣了。”
淩雲翼目光閃爍,冷冷地說道:“海公在東南唱了一出三折大戲,海內矚目。王督憲放心,下官一定會按照你寫好的劇本,把湖南這出戲唱好了。
這世上總有不識天命的瘋狗!下官最愛做的,就是痛打瘋狗,越瘋的狗,打起來才過癮!”
過了兩天,李珊府上的書房裡,清客甲和清客乙,正陪著三位三湘名士說著話。
一位是祁陽名士伍典,嶽麓書院學子,嘉靖三十五年進士,做過兵部車駕司郎中。
一位是他的好友,同為祁陽的鄧球,石鼓書院學子,嘉靖三十八年進士,做過一任知府,因為貪酷被彈劾丟官,回鄉做起縉紳來。
一位是巴陵名士李寧木,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做過知府和參政,吏部考察得罷軟、不謹,被免職。
回鄉後跟李珊敘了宗親,以叔侄相稱,聯為一氣。
這三位都是進士出身,做過官,在湖南是身負一省孚望,是縉紳中的翹首。
三位家裡有的原本就是耕讀世家,現在成了跺一腳當地府縣都要晃三晃的世家;有的原本就是大世家,現在更加鼎盛。
五人在屋裡說著話,李珊在屋外遠處角落裡跟李貴說著話。
“都辦妥當了?”
“回老爺的話,都辦妥當了。在暮雲市碼頭,有河盜水匪意圖劫財,放火燒了船。六姨太連同貼身婢女、健婦等六人,連同護送的管事李六,合計八人,皆葬身火海之中。”
李珊雙眼閃著寒光,嘴角掛著濃濃的恨意。
“報官了嗎?”
“小的叫另外一位管事報了當地巡檢,然後巡檢報了湘潭縣。小的沒有露麵,連夜趕了回來。”
“好,去賬房支五百塊銀圓。”李珊大方地說道。
“謝老爺的賞。”
“對了,老四這個逆子被警政廳的人抓了去。布政司六曹參政跟著胡老頭去接新巡撫,昨天才回來,沒人理事。
老夫索性讓那逆子在大牢裡吃兩天苦。
現在他們都回來了,你拿著名帖,去找人把逆子保出來。我李珊的兒子,再爛再臭,也不能任人拿捏。”
“是老爺,小的馬上去辦。”
“等會。不要去找警政廳姓嚴的都事,那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先去找禮曹葉參政,請他出麵斡旋,找一找刑曹的曹建忠。
不管花多少錢,必須給我把老四弄出來。他在大牢一天,我李珊的臉麵就被人踩一天。”
“遵命,老爺!”
李珊盯著李貴的背影看著,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一直等他消失在院門李珊才轉身,走了十幾步,在書房門口停了,整了整衣衫,正了正四方平定巾,吸了吸氣,等了幾秒鐘,渾身上下彌漫著浩然正氣,海瑞站在旁邊都相形見拙。
李珊推門進去,裡麵五人聞聲轉頭一看,連忙起身拱手道:“世叔世星公東翁!”
李珊一臉和善,儒雅地拱拱手:“棘門先生、廉明先生、卜石公,今日請你們三位過來,是有要事商議。”
李寧木搖頭晃腦地奉承道:“世叔肩負三湘民望,凝聚楚地靈秀,但有所命,吾等晚輩學生,無不奔走無怨。”
伍典和鄧球在一旁出聲附和著。
清客甲和清客乙退至房間角落裡,陪著笑臉,神態跟青樓裡陪酒的歌姬舞女一般。
李珊矜持地淡淡一笑,說起正事來:“三位,鄉試就在四天後,大事可齊備?”
李寧木馬上說道:“世叔放心,都準備好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李珊點點頭,目光轉到伍典和鄧球身上。
伍典說道:“嶽麓書院學子群情激憤,造勢已成,且安家費都早就發放到手上,具結書也簽字畫押,敢反悔是萬萬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