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鏜站在“寧波號”艉樓上,看著逐漸遠去的江華島,耳邊回響著吳兌的聲音。
“北山公,等你我致仕了,想必飛剪船也開通艮洲航線,我們相邀一起,去艮巽洲看看,看看皇上說的上蒼賜給大明天福之地,到底是怎麼樣。”
“好啊環洲公,他們都說那裡到處流著蜂蜜,淌著牛奶。手裡撿塊石頭就是金銀。種子往地裡一播,就瘋了一般地長。
皇上也說,那裡有整個大明那麼大,可以容下億萬大明百姓。以後大明百姓的田地可以富足到種三分之一歇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一用來放牧牛羊。
到時候我們幾個老夥計,相邀一起去看看。我們這些老東西也跟上新時尚,不再隻看鼻子底下的天下,我們也要放眼世界!”
看著大陸與天海融為一色,萬裡山河化作一道線。藍天浮雲,碧波飛鷗,白帆鱗次,桅杆櫛比,數百艘帆船,群結成城,向東而去。
盧鏜的心緒,就如同滾滾浪潮,洶湧澎湃。不由地長舒一口氣,右手忍不住有力拍了拍扶欄。
嘉靖二十二年(1543),自己三十八歲,世蔭嗣職福建鎮海衛千戶,後升遷為福建都指揮僉事。
嘉靖二十五年,自己目睹倭寇殘暴、海賊肆虐,毅然投身到提督浙閩海防軍務浙江巡撫秋崖公(朱紈)麾下。
自己領水陸大軍進攻海賊老巢寧波雙嶼,大敗賊軍,生擒李光頭、許六、姚大及窩主顧良玉、祝良貴、劉奇等人,汪直等少數匪首隻身倉皇而逃。
而後汪直勾連倭寇,雇傭葡萄牙人,舉兵進犯雙嶼,自己率部大敗倭寇葡萄牙人和海賊聯軍,一時風光無限。
但是海賊背後的浙閩世家們,卻恨之入骨。
嘉靖二十八年,他們唆使禦史陳九德、周亮等人彈劾秋崖公“舉措乖方,專殺啟釁”,又彈劾自己和同僚柯喬等“黨紈擅殺,宜置於理”。
秋崖公憤然自殺,自己被下大獄,倉皇間以為必死無疑。
外敵不足患,患在心腹啊。
大明將士從來不懼來犯的外敵,但是擊倒他們的都是來自背後的刀。
嘉靖三十一年,僉都禦史王忬巡撫浙江,防禦倭寇海賊無人可用,上疏赦免起用了我。
而後我又跟隨兵部尚書半洲公(張經)繼續剿倭,可惜才打了幾場勝利,曆史又重演。黨爭內訌之下,半洲公被殺,東南局勢又開始糜爛。
此後汝貞公接手。
此公人品不怎地,半洲公被冤殺,他是幫凶之一。俞大猷也因為他的甩鍋,差點死在獄中。
可汝貞公確實是一心要清肅東南倭患。
不管他是想建功立業,青史留名,還是其它原因,汝貞公確實是做實事的人。
或許投靠嚴黨,是他不得已的選擇。
嚴黨勢大,不投靠嚴嵩門下,不依附他的權勢,剿倭之事寸步難行。
嘉靖四十一年,浙江倭患漸清,東南倭患肅清大半,可朝堂上又刮起了妖風,
有些人總是在大功將成之際,做出匪夷所思之舉,讓萬千將士數年間鮮血和性命換來的成功,瞬間化為烏有。
原本以為汝貞公也會步秋崖公、半洲公的後塵,萬萬沒有想到皇上以裕王世子身份橫空出世,眼花繚亂之際,統籌處成立,直接刨了東南海商們的根。
汝貞公統率的東南剿倭大軍,成了世宗皇帝跟東南海商們搶奪海外貿易利益的打手,也搖身一變成了世宗皇帝的心腹乾臣。
世事難料,此後的事情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自己也跟著同僚們,以及萬千將士,踏上一條波瀾壯闊、氣象萬千的大道。
盧鏜看著東方冉冉升起的朝陽,看著這輪紅日把海天染成它的顏色,無比耀眼亮麗。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何其幸哉!
我等能夠跟隨皇上,開天辟地,創造千古未有的新時代!
何其幸哉啊!
發須花白的盧鏜站在獵獵海風中,迎著朝陽,含著熱淚,高聲念道:“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我老了,新大明還正在少年!
那就讓我用東倭漫天的大火,為少年新大明,燒出一條煌煌大道來。讓我用東倭無邊無際的大火,讓大明周邊的藩屬不敢再狼子野心!
盧鏜率玄武水師和運送海軍陸戰軍以及火箭的運輸船隊,過員嶠島。
它本叫耽羅島,後來被改為方壺島。
後來南海探尋船隊發現炎東島以東三千裡,有一大島,沿岸探尋四月未見其邊際,可能是一罕見之大島。
皇上信口就給它取名方壺島,還說以後它及其附屬的島嶼統叫方洲。
皇上金口玉言,那耽羅島才頂了方壺島之名沒幾年,隻好改叫員嶠島。
不過此島一直在海軍掌控之下,為北海水師以及往來朝鮮東倭商船停靠歇息之處,島上是牧場,為海軍陸戰軍放牧良馬。
官庶軍民們知道它的人不多,叫耽羅、方壺還是員嶠島,沒人關心。
盧鏜率領水師大軍徑直來到對馬島,現在叫津島。
這裡是大明北海水師對東倭作戰的前敵指揮部,以及少府監對日商貿總代辦處。
盧鏜一到津島就召集各處官員開會。
念完聖旨,盧鏜把聖諭收了起來,遞給身邊的副官。
“皇上的旨意讀完了,諸位說說,當如何遵行!”
水師將官義憤填膺地說道:“東倭狗賊叛服不定,反複無常,實在是視我大明威嚴為無物。
皇上聖諭來得及時,吾等自然奮勇向前,嚴懲倭賊不殆!”
盧鏜揮揮手,轉頭問代辦處的官員:“我們在東倭三島的人,都撤回來了嗎?”
“回汝寧侯的話,界港事件發生後,我們馬上召回散在各處的明國商人。現在在冊登記的大明商人,皆回到了津島和淡路島。”
說完後,代辦處官員遲疑地問道:“汝寧侯,我們以後不跟東倭做生意了嗎?”
盧鏜眼睛瞪著他問道:“做生意?你眼裡隻有生意嗎?大明的威嚴何在?皇上的威儀何在?”
代辦處官員連忙爭辯道:“汝寧侯,卑職的意思是嚴懲東倭之後,我等代辦處如何自處?”
盧鏜嗬嗬一笑道:“東倭多金銀,那玩意又燒不掉。你們現在多準備些薄皮棺材,等大火過後,東倭燒得草木不剩,你們可以把棺材賣給他們,還能賺一筆錢。”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盧鏜,尤其是代辦處的官員。
汝寧侯,你比那些做生意的奸商還要黑啊!
在津島停了一日,盧鏜帶著水師繼續前行,來到博多港前。
前營早早封鎖了博多港,任何船隻都不準出入,有博多日商仗著臉熟,坐著小船過來打探消息,也被毫不猶豫地打了回去。
博多是東倭西部的重要的港口。
隋唐時期即是東倭與朝鮮半島和大陸相通的門戶,是遣隋使、遣唐使、遣新羅使的出航地。
新羅時代後期曾受海盜侵擾(貞觀韓寇)。北宋年間,也就是東倭鐮倉時代,成為與宋國貿易的重要港口。
國朝建立後,也是東倭室町時代,又成為明日貿易、日朝貿易的重要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