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起身準備出車門,欒鳳兒拉住了他的衣襟,“老爺,你還沒告訴妾身該怎麼辦?”
“皇上和皇後問什麼,你心裡怎麼想的就答什麼,不要耍心眼就好了。皇上聖明,皇後聰慧,你的那點小心眼,在陛下和娘娘麵前,無所遁形。”
欒鳳兒連忙點點頭,“妾身知道了。”
她緊跟著馮保下了馬車,看到前麵的西安門。
這是一座牌坊式大門,也叫牌樓門。
牌樓結構巧妙,造型宏偉,色彩豔麗,立柱衝入雲天,極富氣勢。朱色大門厚實,碩大的銅釘跟門兩邊的石獅子圓鼓的眼睛一樣。
欒鳳兒跟著馮保走到門前,看到有人在候著。
穿鬥牛服,戴鋼叉帽,十七八歲,長得十分秀氣,見到老爺上前笑臉相迎。
這笑臉裡,看不到其他官宦臉上的諂媚。
“馮公公,皇上和娘娘叫小的在這裡候著你和馮夫人。”
“有勞祁公公了。我們循例吧。”
“這邊請!”
欒鳳兒跟著馮保和祁言進了大門,轉到旁邊的門房裡,裡麵等著四位淨軍和兩位女官。
“馮公公,馮夫人,得罪了。”入值的一位太監拱手說了一句,一揮手,淨軍和女官把馮保和欒鳳兒各帶進一間屋裡,細細搜過一遍,方才請出。
出來後老爺告訴自己,剛才說話的太監叫劉義,禦馬監太監,內廷三大貂璫之一。
欒鳳兒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循例檢索完,欒鳳兒又跟著祁言和馮保往裡走。
這裡就是傳說中的西苑啊!
欒鳳兒低著頭,跟在馮保身後,不敢胡亂張望。
她匆匆掃了一眼,發現裡麵很大,黃瓦朱牆隱在樹林間。宮殿雄偉高闊,讓人肅然起敬。
湖水連成一片,平靜的如同一麵巨大的鏡子。藍天、白雲和閣樓映在上麵,更顯空曠。
走在路上,周圍十分安靜,讓欒鳳兒心頭猛地想起一句話。
“廓然無形,寂然無聲;靜漠恬淡,悅穆胸中。”
一直來到瓊華島聽水軒。
掀開門簾,走進暖和的屋裡,欒鳳兒看到一對少年男女坐在裡麵,十七八歲。
男子挺拔雄壯,龍威燕頷。身穿朱色盤領窄袖袍,前後和兩肩各織一條金龍。頭戴翼善冠,腰係玉革帶。
女子肌骨瑩潤,舉止嫻雅。身穿赭黃大袖衣,披深青色霞帔,上織金雲霞龍紋。下著紅色織金彩雲龍紋襦裙。三博髻,綴有鸞鳳金寶鈿花九朵,金簪兩隻。
馮保上前幾步,掀起前襟,噗通跪倒在地。
欒鳳兒連忙跟著上前,跪在馮保身後,學著模樣,跪拜稽首。
“奴婢馮保攜家眷欒氏,拜見皇上陛下,皇後娘娘。”
“起身!”
聲音從頭頂傳來,清朗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欒鳳兒悄悄瞄了一眼,看到馮保又稽首,說道:“奴婢謝恩!”
她連忙跟著做,然後一起起身。
朱翊鈞目光在欒鳳兒臉上掃了一眼,二十多歲的少付,正是風華正茂時。
要是還在秦淮河,必定是“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
現在卻被一位太監收入府中,成為禁臠。
這如何不叫風流才子們捶胸頓足。
彆人可惜情有可原,你欒永芳氣憤不已是個什麼道理?
朱翊鈞說道:“今兒是家宴,馮保和馮夫人不必如此拘禮。”
“奴婢謝過皇爺聖恩。”
朱翊鈞擺了擺手:“這酒席是皇後置辦,要謝你謝皇後吧。”
“奴婢謝過皇後娘娘。”
朱翊鈞和皇後一桌,馮保和欒鳳兒一桌。
滿天下,也隻有皇後薛寶琴有資格與朱翊鈞一桌。
一下銅罄聲響,內侍流水介上前,端著盤子,把酒菜一一擺在四人前麵的桌子上。
欒鳳兒掃了一眼,自己和老爺的桌子上擺著六個菜,三葷兩素一個湯,還有兩個酒杯。
有清淡,有辛辣,都做得十分精致。
跟自家的晚宴相比,好像還差了點。
要是跟以前秦淮河那些盛宴比起來,奢華程度就差得太遠了。
“馮保,我們喝點葡萄酒。”
“是,皇爺。”
喝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欒鳳兒覺得這葡萄酒終於配得上西苑。
酒體飽滿,果香濃鬱,回味無窮。
小酌了兩杯葡萄酒。飯菜間,朱翊鈞和馮保閒聊著,說著以前裕王府和西苑的舊事,薛寶琴恰到好處地問了一句,讓話題又一次展開。
欒鳳兒靜靜地聽著,時而薛寶琴跟她招呼,叫她多吃些時,連忙恭敬回聲。
吃了半個小時,飯飽酒足。
漱口洗臉後,薛寶琴拉著欒鳳兒去了另一邊。朱翊鈞拉著馮保在旁邊的閣間裡坐下。
朱翊鈞開門見山道:“馮保,你娶這個夫人,江南京師,數以百計的彈劾奏章,有的寫的難聽,說什麼暴殄天物。”
馮保不動聲色地答道:“奴婢任性,讓皇爺勞心了。”
“馮保,朕從一懂事,你就在身邊跟著。而今皇爺爺不在,母親不在,父皇也不在了,朕身邊的老人隻剩下你了。
沒錯,你是身殘之人,但朕不能視你身殘。你想有個家,跟普通人一樣過著圓滿的日子,朕都能理解。”
馮保哽咽道:“奴婢有皇爺這句話,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朱翊鈞擺了擺手,“那些上疏口口聲聲天理人倫,那邊道德敗壞,人倫不複;這邊人倫睦,天道順。
還話裡話外問朕站哪邊。朕當然站自己人這邊。
國朝從祖製到現在新編修的六律裡,有哪一條說不準太監娶妻?所以那些呱噪話,你聽聽就好了。該過日子就好好過日子。”
“奴婢牢記皇爺的話。”
“你這位夫人看上去知書達理,很賢惠的樣子。可你那個小舅子,有些不上道啊。
得了你的恩惠脫了罪籍,煥然新生。還托著你的名號,處處受人尊重優待。偏偏就心生怨恨,要拉郎配,挑動他姐姐,跟朕的重臣潘應龍來一出紅拂夜奔!
養不熟的白眼狼啊!”
馮保連忙答道:“奴婢也是十分苦惱。
此子是賤內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當初賤內在教坊司苦苦煎熬活下來,就是抱著要找到親弟弟的念頭。
要是傷了他,賤內恐是最傷心的一人。所以奴婢左思右想,隻要賤內還願意跟奴婢繼續過日子,他愛瞎鬨就去瞎鬨。
鳳梧先生是君子,人又極聰慧。小崽子的那點伎倆,根本不在他眼裡。”
朱翊鈞輕輕一笑,“白眼狼的伎倆,肯定不在鳳梧的眼裡。隻是他顧忌著你。一旦跟你產生了衝突,就是天雷勾地火,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奴婢娶妻已經引起天大的非議,豈敢再聲張招搖,給皇爺招禍惹麻煩。
此事誰在後麵慫恿唆使,奴婢也是知道,無非就是通政使的位置,讓人心裡起了波瀾。
但奴婢知道,皇上洞悉如燭,明察秋毫,一定會給奴婢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