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的,還有青海的。”
“給朕。”
“是。
朱翊鈞先拿起湖廣的那一本,細細看完後,默然想了一會,對李春和站在禦案旁的祁言說道。
“王一鶚跟梅林公不同,他膽子大得很。前幾日在江夏公學開啟之日,當著眾人的麵,說程朱理學是亡國之學,與蒸蒸日上的大明不符。
軒然大波啊!”
祁言在一旁輕聲道:“皇爺,奴婢發現一件趣事。”
“什麼趣事?”
“皇爺,潘府尹心思縝密,王督憲膽大敢為,他倆的性子倒是互補。”
朱翊鈞看了祁言一眼,“那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皇爺,事關軍國,奴婢不敢妄言。”
朱翊鈞沒有再追問此事,轉言到黔東戰事上:“黔中都司急報,一千假扮的播州土司兵從辰州出發,逆江而上,現在到了銅仁城,再北上就是思南城,王一鶚預設的釣魚場。
從種種跡象來看,楊應龍應該會上鉤。他的弟弟楊兆龍屯兵在石阡,虎視思南和鎮遠。有野心的人是按捺不住的,就好比上鉤的,都是不安分的魚。”
“皇爺,要是楊應龍不上鉤呢?”李春問道。
“沒有楊應龍這個張屠夫,難不成我們就要吃帶毛的豬?播州,朕已經把它劃到貴州布政司了。還有水西安家、永寧奢家,大小金川,雲南土司,這些西南的核桃,朕要一個個砸過去。
隻有把它們砸碎了,大明的西南才會安寧。現在一個西南,一個西北,都是大明的心腹之患,不靖平這兩地,大明沒法中興。”
“皇爺,而今西南有王督和殷督,西北有萊陽公和居延伯、雲川子霍氏兄弟,一定能綏寧平定。”
“朕也希望如此。”朱翊鈞放下黔中都司的奏本,拿起霍家兄弟的奏本。
奏章是昆侖都司參謀軍事田樂所寫。
田樂字希智,號東洲,直隸河間府任丘縣(今河北省滄州市任丘市)人。隆慶二年(1568年)進士,觀政後主動到西北任職,被徐渭選為令史。
霍家兄弟平定青海,徐渭奉命把青海蒙古部,包括盤踞在青海湖一帶的青海土默特部,遊牧在祁連山一帶的赤斤、罕東部,柴達木地區的曲先、阿端部,一並改為蒙古右翼居延和雲川兩部,作為霍靖霍邊的部眾。
徐渭在甘肅還有一堆的事要做,整編的具體事宜多由田樂負責,與霍氏兄弟相處甚歡。
田樂家貧卻自強不息,刻苦讀書,又膽識過人,到甘肅後跟隨甘肅撫台長史、雄傑自喜善騎射的梅國楨學習騎射,被派往青海後又任勞任怨,處事慎重,果敢明斷。
霍靖霍邊奉詔出兵天山,向曹邦輔和徐渭請求,派田樂為隨軍參謀。
於是田樂被任命為昆侖都司參謀軍事,隨青海翼衛軍翻越昆侖山,下到天山南路。
田樂在奏章裡說道,“我部過雅令闊山口,沿著扯力昌河(車爾臣河)河穀來到扯力昌城(且末城),迅速攻下此城後,擺在我們麵前的就是兩條去路。
一是沿著扯力昌河到蒲昌海,向北襲擾土魯番等地。二是向西奔襲於闐、葉爾羌(即牙爾乾,今莎車)、哈實哈兒。
東近而西遠,兩邊的路都不好走。
臣等商議後,決定奔西。理由如下。
由西域客商得知,目前天山南路分為兩國,西邊是葉爾羌汗國,以葉爾羌(莎車)為都;東邊是土魯番汗國,以土魯番為都。
西強東弱,且葉爾羌國已經攻破鐵門關,土魯番汗國岌岌可危。一旦葉爾羌汗國占據土魯番汗國,以哈密、沙瓜州為根基,可威脅甘肅肅州和青海等地。
臣等認為,東進土魯番汗國,很容易就卷入到葉爾羌和土魯番兩國混戰中。
葉爾羌國非大明友國,此次大明西征,必定與其一戰。
土魯番國乃大明敵國,占據哈密衛、沙州瓜州等地,時常襲擾肅州,為禍河西多年。
兩者都非友是敵,那麼他們打他們的,我們打我們”
朱翊鈞欣然大喜,“此言不是霍氏兄弟說的,他倆驍勇善戰,但戰略眼光暫有不足。必定是田樂所言。好,看來這位田樂,有安平君之謀。”
把西征南路軍最新奏本來回看了三遍,朱翊鈞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可惜啊,天山離京師萬裡之遙,奏本輾轉多地,曆練三個月才從扯力昌送到朕的禦前。這會,霍氏兄弟和田樂,應該陳兵葉爾羌城下。
戰事如何,真是讓朕牽掛。”
祁言和李春對視一眼,拱手彎腰,齊聲說道。
“居延伯、雲川男都是皇爺欽點的主將。居延伯見事明、執誌強、斷敢行,料敵合變、出奇無窮。雲川男善騎射、捷如飛、陷陣勇,武力既弘、所向無敵。
一善於謀,一勇於戰,再加上參軍田樂兼資文武、器識恢宏。三人定能不負聖恩,效績邊隅,西定天山,克敵建功,遠揚皇威。”
朱翊鈞看了看兩人,轉頭看向西邊,目光飛越了千山萬水,一直去到了昆侖山腳下。
“朕也希望他三人如你兩人所言,為大明建功立業,揚威西陲。”
此時的霍靖、霍邊和田樂三人,帶著兩萬蒙古右翼騎兵,在聽雜阿布河畔駐紮。
此前三個月,他們以大火燎原之勢,一路西進,攻陷了克列牙、齊喇、於闐等城。殺死葉爾羌國派駐的官員和當地的貴族,建立了臨時“維持”政權,也獲得了大量的補給。
現在前麵一百多裡,就是葉爾羌國的都城葉爾羌城。
一頂營帳裡,中間燒著一堆篝火,支著一個三腳鐵架,頂上掛著一隻銅壺,被熏得烏黑,壺嘴冒著白氣。
“怎麼打?我們合計合計。”昆侖都司指揮使霍靖開口。
霍邊啃著一支烤羊腿,滿嘴是油,不在意地說道:“你們說怎麼打,就怎麼打,我隻負責掄刀張弓,把前麵的敵人砍死射翻。”
霍靖知道義弟的脾性,轉頭看向田樂,“田先生,你怎麼看?”
田樂負責政工和後勤,以及部分參謀工作,從征幾個月,憑著真才實乾,贏得了霍氏兄弟敬重。
他坐在一張牛皮紮凳上,雙手捧著一口銅杯,杯口冒著絲絲白氣。
“正使,副使,皇上在西山軍官學院講過一堂課,有說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我們奉命西征,名為收複西域舊地,但最重要的還是人。”
霍邊裂開油光滑亮的嘴,笑道:“沒錯,把人殺光了,這地也就是我們的了。”
“胡說八道。”霍靖笑了笑,轉頭看向田樂,“田先生心裡有了定計。”
田樂笑著答道:“正使心裡也有了定計。”
霍邊在一旁說道:“你倆不要打啞謎了,一起說出來。”
霍靖和田樂對視一笑,異口同聲說了一個詞,霍邊右手抓著烤羊腿,剛送到嘴邊,“你倆還真想到一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