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硯到上書房時已經寅時末,也就是臨近現代的四點左右。
天空還是一片黑暗,好在上書房到處都盞了燈,也燃了足夠的碳火。
沉香接過他的鬥篷,先去了下書房等候,那裡聚集著伺候其他皇子的宮人。
趙硯背著小書包獨自一人站在了上書房門口,有了點第一次麵對未知和困難的恐慌。
上輩子,他第一次出孤兒院去上學。班上的小朋友看見他破舊的衣服,瘦小的身板就對他指指點點。此後初中高中,他都是彆人議論的對象。
他怕這輩子又是這種情況。
趙硯小手絞著書包帶子,暗暗給自己打氣:不怕不怕,門裡麵的都是他兄弟,因該都很友善。
門口的兩個內侍瞧了他許久,久到快忍不住詢問時。趙硯終於一咬牙,邁著小短腿走了進去。
原以為所有人都會盯著自己瞧,沒想到壓根沒有看他這邊。
上書房內似乎在吵架。
其中一個當事人正是他方才見過的二皇子,此刻他睜著眼,一雙淡藍的眼珠和溫貴妃如出一轍。因為身體原因而消瘦的臉龐顯出幾分高傲的冷漠,伸手死死摁住一隻烏龜。
他的對麵是個七歲左右的孩童,小臉漲得通紅,特彆委屈的瞪著二皇子:“二哥,你放開我的烏龜。”
旁邊穿著明黃蟒袍的太子也勸道:“二弟,不過是隻烏龜,你為難他做什麼?”
二皇子冷哼:“他明知我身體不好,還帶烏龜?就是在嘲笑我?”還在他身後一隻長壽長壽的嘀嘀咕咕。
三皇子冤枉啊,他繼續求救的看向太子。
太子繼續勸,二皇子不為所動,堅持要將烏龜拿去燉湯。
三人僵持。
趙硯暗暗鬆了口氣,往後尋找自己的座位。掃了一圈,有好幾個空位。就在他為難自己的座位在哪時,上書房的最後,有人悄咪咪的朝他用力揮手。
那也是個孩子,瞧著同他一般大,但養得圓潤結實許多。外頭罩了一件淺米色的背夾,袖口和圓領的地方都縫了圈兔毛,眼睛是淺褐色的,看過來的時候亮晶晶的,顯得格外狡黠聰慧。
趙硯眨巴了兩下眼睛,悄咪咪的朝那邊走過去。
還差兩步的時候,就被他一把拉著坐到了旁邊的空位上。
趙硯瘦巴巴的,被他拽得一個趔趄,直接趴在了桌上。還沒說話呢,那小孩兒就湊了過來,小聲同他嘀咕道:“二哥好霸道,好好的就要弄死三哥的烏龜。”
趙硯猜測麵前小孩的身份:和他一般大,褐色眼珠,長相是漢人,那應該是他六哥。
他試探的喊了句六哥。
六皇子噓了聲,繼續說:“你小聲點,二哥小心眼,彆讓他聽見我們編排他。”
趙硯:“……”好像隻有你在編排。
六皇子壓低聲音,興致勃勃的繼續講:“我同你說,你掉進荷花池的那日,二哥因為頂撞太子哥哥被父皇斥責了,太子哥哥還替他求情呢,二哥為此還氣病了。雲嬪娘娘帶著五哥去看二哥,貴妃娘娘說她假好心,將雲嬪娘娘送去的東西丟了出去。五哥那個呆子,將丟出來的禮物,當著貴妃娘娘的麵轉送給了正巧路過的靜嬪。氣得溫貴妃將靜嬪也罵了一頓…………”
他巴拉巴拉說個沒完,各宮娘娘的大小事情他張口就來。
像個包打聽。
話癆程度堪比趙硯上高中那會兒的教導主任。
不過,這些消息對於兩眼摸黑的趙硯來說甚是有用。
趙硯看向上書房門口,小聲問:“翰林院的先生們呢?不管的嗎?”
六皇子狐疑的瞧著他:“你落水傻了吧?先生們要先上早朝,等我們溫習完功課,卯時末才會過來上課的。現在隻有侍讀在照看我們,他們不敢管二哥。”他嗓音還帶著孩童特有的稚嫩,說話卻像個小大人一樣。
趙硯哦了聲,終於懂了:他們正式讀書前,四點到六點左右的一個時辰是早讀時間。
要溫習漢文以及西途文,還有先前學過的知識。
一個時辰就是兩個小時。
誰家好好的早讀要兩個小時,這是要把嗓子讀啞了!
大楚的皇子也忒慘!
說到上課,六皇子又小聲的問他:“你這幾日在景福軒有溫習功課嗎?昨日柳翰林說今日要抽背《三字經》,我背了好幾日也沒背會。”他小眉頭蹙了起來,甚是煩惱。
趙硯也跟著皺起了眉頭,烏黑的眼珠茫然的眨了兩下:“不會……”
不是,他還沒到六歲呢,隻是提前來熟悉氛圍的,背書也有他的份嗎?
六皇子一聽他也不會,頓時鬆了口氣,嘿嘿笑了起來:“那就好,我還以為隻有我一人不會呢。”
趙硯指了指他們前麵趴著的人。
好像從他進來,這人就沒動過。
六皇子看了一眼,然後撇嘴:“你彆看四哥日日睡覺,背書他很厲害的。”
四哥的母妃就是遭受無妄之災的靜嬪娘娘吧。
趙硯又問:“四哥哥那日沒去看二哥?”
六皇子搖頭:“四哥誰也不喜歡搭理,先前你落水,我邀他一起去看你,他也不理我。”六皇子很不好意思的撓頭:“我本來是想一個人去看你的,但母妃不許我去……”
趙硯小小聲道:“沒關係,我好了。”
六皇子看看他,又看看他。
趙硯被他看得警惕起來,烏黑的眼珠一秒瞪圓,磕磕巴巴的喊他:“六,六哥……”
六皇子又嘿嘿笑了兩聲:“是好了,現在都會和我說話了。”從前都是他在叨叨叨,小七從來都是膽怯的瞧著他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
“小七落水後,好像變活潑了點。”
趙硯瞬間像是被鋸了嘴的悶葫蘆,一句話也不肯說了。
六皇子還在叭叭,一直趴著睡覺的四皇子回頭淡淡掃了他一眼。明明也就是個七歲的孩子,那眼神又犀利又尖銳。
六皇子一秒閉嘴,四皇子這才趴下去繼續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