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
加爾溫在黑暗中眨了眨那隻幸存的眼睛,察覺到腦海中小綿羊的樣貌正在變朦朧,他隻記得她的音樂、歌聲,和溫和桂黃的金發。
但他記得那隻黑色的、通人性的烏鴉,還有它充滿惡意的利爪。
加爾溫摸了摸右眼上的黑布。
牢房的門突然開了,在強光下短暫眯起眼睛後,走進來的人理所當然地吸引了加爾溫的視線。
這是個眉毛跟五官一樣剛硬方正的男子,身上散發出莫名想讓人低頭的威嚴,他穿著軍官製服,黑色的頭發順服地往後梳攏,貼在頭頂,乍一看隻有四十來歲的年紀,眉間有著刀刻般的懸針紋。
“加爾溫·萊普勒斯?”
加爾溫沒有說話,男人身上源自非凡能力的壓迫對他來說並沒有多少用,將自身從感知中抽離以達成客觀,能旁觀解構自身的情緒,是每個“觀眾”都會學到的能力。
這個男人倒也不在乎,他接到的任務隻是來帶走這個野生非凡者,將他轉移去軍方那邊而已。
“因為你可能與因蒂斯間諜案相關,我們將接手‘機械之心’對你的後續調查。”
蒸汽在上,這些人連個借口都編不好是嗎?
加爾溫很想大笑,想開口嘲諷這麼愚蠢的借口,因蒂斯大使被極光會刺殺都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難道該調查的東西魯恩官方還能查不著?
跟他一個落魄的留學生能有什麼關係!
加爾溫搖搖頭,卻老實地從床腳站起來:“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先生。隻是不能說的那些事情,你們就算迫使我失控我也說不出來,這不是我能控製的。”
男人冷哼一聲,沒有說任何話,大概是有人告知過他這個“嫌疑人”的序列信息與展現的性格,他不打算跟加爾溫產生任何多餘的語言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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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觀眾”麵前,所有有意或無意的表達,從語言到肢體動作,都是在暴露自身相關的信息。
即使瞎了一隻眼睛,加爾溫那漠然如旁觀者的目光還是讓男人感到反胃。
走到貝克蘭德霧霾下,感受到午後稀薄陽光的那刻,加爾溫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他總覺得有種莫名的寒意。
不是來自十月底十一月初的冷風,而是彆的更危險的東西,觸動了他的靈感。
馬車裡隻有兩個人,加爾溫和那個男人,不過加爾溫手上源自機械之心的煉金產物並沒有摘,有這些手環在身上,隻要有人念出相應的古赫密斯語,就會立刻禁錮住他的行動或者施加懲罰。
加爾溫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去哪,他也不在乎,當事情已經糟糕到一定地步後,已經舍棄希望的人自然會變得麻木。
他盯著自己的雙手,下意識地又開始哼唱那首教師先生從邪神處傾聽到的《白樺林》。
然而奇怪的是,對麵的男人冷臉望著窗外,對此毫無反應。
直到另一個說話聲在車廂裡響起:“您好,加爾溫·萊普勒斯。”
加爾溫驚奇地側過頭去,發現馬車裡竟然一直坐著第三個人,就在自己身邊。而對麵來自軍方的男人仍然沒有任何動靜,仿佛根本看不到這個突然出現的人。
不,或許他不是突然出現,而是一直坐在這裡?
這個男人看上去就像個路過的普通神父,淡金色的胡須遮住半張臉,身上穿著樸素無華的白袍,胸前垂著一根嵌在半段橄欖枝上的十字吊墜。
讓加爾溫最不安的是他的眼睛,那雙同樣呈金色的眼睛清澈而單純,透出本該屬於搖籃中嬰兒的神態,絕對不該出現在一個成年男性身上。
這位神父露出微笑,仿佛正要引領他進行一場懺悔:“你知道這首歌,叫什麼名字嗎?”
加爾溫心中的警惕隻是在這個微笑下,就化成落入火爐的雪沫,消融不見,他用麵對老師時同樣尊敬而乖順的語氣,輕聲道:“《白樺林》。”
“沒錯。那麼是誰說它叫這個名字的呢?”
“盧娜·杜博阿。長相很接近傳說中精靈族的年輕女士,她身邊有一隻很惡毒的烏鴉。”
神父的眼中沒有任何波動:“你還記得什麼嗎?”
“我還……見到了她的光,像是把星星灑落在人間的光。”加爾溫露出癡迷的神態,將自己內心的波動全部展現在臉上,“那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東西。”
神父的手指落在十字架上,輕輕蓋過那段永葆青綠的橄欖枝:“那你要記得她,記住那片光,加爾溫。”
加爾溫仍然麵帶癡迷,但還是夢遊般點點頭,呆愣地望著對方。
這位神父的笑意更深了一點:“你的命運已不在這時代之上,孩子。你將成為流浪者,在地上到處流蕩。”
加爾溫在這句話語落下後瞪大了眼睛——然而他那隻僅剩的、完好的眼睛,什麼都沒有映照出來。
他身邊什麼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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