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棋友姓張,年四十。
大家都喊他老張。
若無意外老張的人生已經跑完了三分之二的裡程。
如果老張運氣夠好的話,他或許還能在跑完最後的三分之一以後,再去跑個三分之一。
老張老說,他這三分之二的裡程可以用自己寫的半首詩來描述。
“他也曾騎著駱駝與漫天黃沙戰鬥過。
如今他也還活著。
卻騎著一輛快要散架的自行車,
小心翼翼地躲著街上遍地的汽車。”
人生啊,有時候正如同老張寫的這半首讓人笑話的現代詩一樣,先揚後抑。
有時候,有的人的人生也如同這半首詩前半段,一直昂著。但,更多人也如這首詩後半段一般,一生垂著。
老張是個廚師,一個月工資六七千。過的不好也算不上太壞,隻是一切還可以。
老張結婚的也早,現在的孩子已經十七八,正是考大學的年齡。平時老張除了拚命多掙錢外,就連排在他生命裡第四重要的電視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打開。
老張活的也累,因為除了上班時對客人對老板低聲下氣以外,就連回到家也是躡手躡腳的生怕打擾孩子學習。不過,好在老張除了第四重要的電視,他還有第三重要的象棋。
他打小就喜歡下象棋,直到現在老張還會在每天下班後刻意繞個遠路來公園殺上那麼一盤。
老張的棋藝就如同他寫的那首詩一般,先揚後抑。
提起棋子時,一臉亢奮,放下棋子時,滿身疲倦。
再和老張下棋的時候,除了要聽他碎碎叨叨的念叨著自己家庭的瑣事外,還要去忍受著他滿身油煙味。
好在,在這個公園下象棋的人,都是些凡人、俗人。他們可沒那些走上大舞台的,西裝革履的,國象、圍棋手那般講究。
他們好像隻剩下了將就。
……
楊錚跟著老張還有兩個棋友去了附近一家小茶館,四個人平攤地點了一壺五十六塊錢的凍頂烏龍和一份十二塊錢的毛豆。在年輕服務員鄙夷的目光下,他們挺著胸走進了最低消費的包間。
在包間裡,小巧玲瓏的香爐裡焚著香,那一縷縷的白煙彌漫在這間小小的包間裡,卻好像刻意避開著這四個中年男人。
那掛在牆壁上中規中矩寫著“來者是客”的硬筆書法,也仿佛隨著這縷縷白煙,在嫌棄下方這四個今日不用去工作的中年男人。
他們圍著老張帶來的那早就看不清刻度的象棋旁,開始著屬於他們的快樂。
老張是主角,因為棋盤是他的。他昂著就像一隻獲得交,配權的孔雀一樣,亮著尾巴。今天也可能是老張今年最揚眉吐氣的日子。
老張的棋,下的很快,他的棋力卻是一般。
八分鐘過去,他就敗下了陣。隻能灰溜溜的起身,讓楊錚頂上。
楊錚的棋力要比老張強得多,尤其在今日和棋呆子交手之後,他的棋少了一份野性,多了一份理性。短短五分鐘便幫老張報了仇。
雖然這四人,棋力完全不對等。
但是,這四人都沒有說出過讓子這兩字。
畢竟啊,他們讓了大半輩子。現在好不容易可以不用讓了,肯定要在這小小棋盤上好好的,坦坦蕩蕩的,活一次。
時間仿佛因為他們輪流下棋的專注,走的慢了。
焚燒的香爐也似乎因為他們的大呼小叫,變得畏懼不敢靠近著他們。
就連那寫著“來者是客”的硬筆書法,也眨了眨左眼,在偷偷窺視著他們這四個中年男人簡單的快樂。
“不下了。要去上班了。”第一個離開的棋友,是瘦子,一個瘦小如猴的中年人。中年的瘦子過得很是瀟灑,沒妻沒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典型。瘦子是和老張關係最好,平時他和老張都互相羨慕著彼此相反的生活,卻不願成為彼此。
瘦子是真的要去上班,而不是刻意逃避輸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