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深夜十一點。
夜風從江知魚特意留下的窗縫中吹進來,輕輕拂動淺藍色的窗簾。
陸傲平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
他在江知魚溫柔的輕拍和跑調的歌聲中入睡。
一開始,他確實睡得很香。
他感覺自己好像躺在一片柔軟的雲朵上,暖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還有小海鷗撲騰著翅膀,從他身邊飛過。
小雲朵載著他,飄啊飄,飄過沙漠,飄過平原,飄過爸爸的頭頂。
爸爸抬頭看他,笑著說:“崽,你不僅會化骨綿掌,還會輕功呀?”
陸傲躺在雲朵上,翹了翹腳,很是得意:“那當然了。”
可是下一秒,雲朵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上空停下。
烏雲密布,海浪洶湧,和他前世自殺時的天氣一模一樣。
身下雲朵散開,陸傲來不及掙紮,直直地掉進海裡,被海水淹沒。
夢裡的海水不是冰涼的,而是滾燙的。
海水像一鍋燒開的水,咕嘟嘟地冒著大氣泡。
陸傲則像一隻小餛飩,撲騰著雙手雙腳,在鍋裡遊來遊去,隨時可能被煮熟。
就在這時,江知魚再次出現。
他站在鍋邊,好像戴上一張冷漠無情的麵具,總是含笑的眼睛冷了下去。
他的表情冷冷的,聲音也冷冷的。
他說:“陸傲,你真是太沒用了!我生你下來,就是為了拴住陸行淵的心,讓他多給我一點錢,結果你一分錢都要不到,真是沒用!”
陸傲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他想說,他以後也會很有錢的,他也會給爸爸養老的,爸爸不要把他煮熟吃掉。
可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做不出這種跪地求饒的事情。
這時,江知魚又拿出一柄青草蛋糕小叉子,對準他:“沒有用的小餛飩,我要把你叉起來吃掉!”
緊跟著,好像又有一個人來了,江知魚馬上換上獻媚討好的語氣:“親愛的陸總,你來啦?我正要吃小餛飩呢,您也來一口?”
陸行淵冷漠無情的聲音傳來:“好。”
江知魚和陸行淵一起舉起叉子,叉子的陰影,籠罩在陸傲的頭頂。
“沒有用的小孩,就要被爸爸和大爸爸吃掉!”
“喔!喔!喔!”
走開!走開啊!
可惡的爸爸,可惡的大爸爸,走開!
我永遠都不會相信你們,我再也不會被你們欺騙了!
滾開——
陸傲揮舞著雙手,掙紮著,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病號服已經被汗水浸透,甚至他剛才躺過的地方,還有一塊小小的水漬。
他……
陸傲抱著被子,環顧四周,這才反應過來。
他這是在醫院病房裡。
他抬起手,摸了一下額頭。
很燙,燙得他腦袋嗡嗡的。
難怪醫生檢查的時候,跟他說晚上病情可能會反複。
難怪他會做夢,夢見自己在開水鍋裡遊泳。
陸傲從床上爬起來,準備按下床頭的紅色按鈕,讓值班護士過來。
就在他即將按下去的時候,他忽然感覺一陣頭暈。
他用力地甩了甩腦袋,想要恢複清明的意識。
可是他的腦袋像一團亂麻,他什麼也想不起來,什麼也記不清。
他捂著腦袋,試圖從亂麻裡捋出一點頭緒。
我叫陸傲,我今年二十八歲……今年三歲……二十八歲……
我爸爸叫江知魚,大爸爸叫陸行淵,我家住在……
江知魚和陸行淵都是壞人……醬汁魚和路圓圓都是……
陸傲抬起頭,當機立斷,猛地收回了手。
不行,現在還不能讓護士過來。
他的腦子越來越亂,他好像要忘記很多事情了。
他必須在護士過來之前,把重要的事情都記下來。
否則他豈不是白白重生了?
陸傲扶著欄杆,跳下床鋪。
他一腳踩在拖鞋上,“嘎吱”一聲巨響。
陸傲愣了一下,用自己亂七八糟的小腦袋開始思考。
——這個拖鞋這麼吵,肯定會被發現的。
——可是爸爸說,不可以光著腳在地上走,會有小蟲子爬進喉嚨裡。
——那還有其他拖鞋嗎?
——沒有。
那就穿這雙拖鞋好了。
不管怎麼樣,爸爸說的話,就是法律,必須遵守!
陸傲穿上拖鞋,嘎吱嘎吱地跑了出去。
他先跑到裝玩具的行李箱旁邊,張大爺給他拿了玩具,也沒再把行李箱合上,就這樣攤開放著,讓他想玩什麼就拿什麼。
現在倒是方便了陸傲。
他找到一本繪本,又找到一盒二十四色水彩筆。
他拿著東西,在病房裡轉了一圈,最後打開茶幾旁邊的壁燈,在茶幾前坐下。
陸傲打開繪本,找到留白比較多的一麵,然後拿出黑色的水彩筆,握著筆,開始寫字。
“爸爸……”
他的手太小了,握不住水彩筆,更無法完全控製。
寫出來的字不僅歪七扭八,而且巨大無比!
但沒辦法,他還得繼續寫,念一個字寫一個字,一筆一劃地寫,確保自己不會寫錯。
“爸爸很壞。”
“大爸爸也很壞。”
翻過一頁,繼續寫。
“不要愛……愛……”
等一下,“愛”字怎麼寫?他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算了,陸傲直接寫下一行:“股市、黑客、離婚……”
“離婚”又怎麼寫?
算了,跳過。
他接下來要寫什麼來著?
他140智商的腦袋怎麼這麼不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