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年來生活的鐵拳實在是讓他知道了什麼叫知足,在遍地烽火的江南,能拉扯著莫莫平安活著就是件極不容易的事情了。
當初是誰說穿越就能稱王稱霸的?真應該去把他抓起來左右開弓給兩個大耳刮子。
路過那條小巷的時候,顧懷下意識朝那邊看了看,昨天他就打定了主意,賣完這五首詩,說什麼也彆再和那大冤種扯上關係了。
賣詩這種行為是不是太過有辱斯文還是其次,最關鍵的是這一年讓顧懷明白了個道理,這個世道人命是不值錢的,能仗著上輩子的記憶掏出幾首詩有什麼用?最能明哲保身的,還是彆被人惦記。
不引人注意,就不會莫名其妙卷進些事裡;不惹些沒必要的事,他就能和小侍女好好活下去。
這世上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而明了的。
但當他已經越過了那條巷子,腳步卻還是慢慢停了下來。
幾百兩...離一開始的預想還是很遠的,要開個鋪子,要買棟宅子,要去個安穩地方,這兵荒馬亂的,路費估計也不少...
再瞅一眼,就一眼,要是能再賣幾首...
他走進了那片黑暗裡。
幾乎同一時刻,巷子對麵的酒樓上,巷子旁的河邊,兩撥人同時微微眯起了眼睛。
“就是他?”
......
時間回到半刻鐘前。
作為從朝廷中樞退下來的前禮部尚書,哪怕是因為**的牽連,來到江南,幾乎看不見複起的可能性,但楊溥在蘇州城裡還是受足了禮遇。
大宅子是來了就有地方官員白送的,田產之類的,官員日常交際也自然會有人通過各種手段掛到楊溥名下。
官場中人,憑的就是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以及雞蛋從不放在一個籃子裡,楊溥如今看起來是挺倒黴的,但朝中有人好做官,誰知道楊溥在京城那麼多年有沒有埋下什麼堅挺的人脈?
打著這種主意的人很多,楊溥收到的好處自然也就很多。
若他是個清官,這些人的媚眼大概就拋給了瞎子看,但很可惜楊溥並不是,從某種意義上說,楊岢花錢的風格,也不太能證明他爹是。
但是不是清官和有沒有能力實在不搭邊,楊溥盛隆十七年中進士,當時已經三十多歲了,名次也確實不高,這在考試成績比天高的大魏,是在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事情。
當時就有同科考生打趣,就算是風調雨順無病無災,楊溥這輩子能混個正四品退休,就算是祖墳冒了青煙。
然而那位同科考生沒想到的是,楊溥豈止是祖墳冒了青煙,簡直就是起了火。
當年放榜之後,楊溥入翰林院抄寫卷宗三年,之後不知道到底做了什麼,僅僅花了十二年就爬到了禮部尚書,這樣的速度,放在大魏百年曆史上來說,都堪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尤其是楊溥以博聞多識長袖善舞出名,在京城頗有名氣,入閣做個執掌朝政的內閣大學士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僅僅一年後,他就被貶到了江南。
年近五十,正是一位官員的政治巔峰期,然而楊溥卻隻能在江南看春去秋回,京城的繁華熱鬨,都和他沒有關係,朝堂上吵得再熱鬨,他也沒辦法提出一句自己的主張。
政治家最悲慘的結局,不是在政治鬥爭中落敗,而是被人徹底的遺忘。
然而此刻,這位被陛下和大臣們遺忘的,頭發微微泛白的,額頭有了些皺紋溝壑,眼神深邃的前禮部尚書,臉上卻沒有什麼落寞遺憾的情緒。
他隻是看著眼前桌麵上那張薄薄的宣紙,微微眯眼,看向自己一夜之間名滿蘇州城的兒子:
“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