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衙役不由分說地按著顧懷跪了下去,他仰起頭,背後射進大堂的陽光有些刺眼,隻能看見那一雙雙居高臨下審視的眼神。
但有一道溫和的目光來自角落,楊溥朝著顧懷輕輕點頭,大概是示意他放心。
都這個陣仗了,還放心?
接下來無非就是些枯燥乏味的環節,問明身份籍貫,再問起那天二皇子府上的情形,問題交叉著詢問個幾遍確保沒有遺漏,也試試顧懷能不能露出什麼馬腳--但那個書生隻是麵無表情地一遍遍複述,好像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而那位在如今大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張首輔也並沒有乾涉任何問話,隻是沉默地看著那個身影。
等到茶上了三巡,問得口乾舌燥的刑部尚書才看向身邊的大理寺卿與左都禦史,確定沒人再有想問的問題,他才清了清嗓子:“那這個案子...”
“依魏律,持械行凶致人死者,當絞;致人重傷者,當杖一百流三千裡,”有官員站起身子,“此案證據確鑿,條理清晰,正當此判!”
“受傷的是官宦子弟,行凶地點又在皇子府上,該罪加一等,”也有人忙著表忠心,“流刑堵不住悠悠眾口。”
“未傷及性命,難道能動用絞刑?”
“可傷人後畏罪潛逃是不爭的事實,”有陰鷙的聲音響起,“當時太子也在,若是傷到太子又如何?”
“可那未曾發生...”
“本就是三司會審議罪,若不明正典刑動用重典,魏律威嚴何在!”
跪在地上的顧懷嘴角微挑。
今天是個好天氣,這樣的日子山裡總會有很多野果,衣裳也能很快晾乾,一年前這樣的日子,他還在和莫莫一起儲存過冬的糧食,像兩隻忙忙碌碌的倉鼠。
可如今他卻跪在刑部大堂上,聽著一群他根本不認識的人議論他的生死--而且根本沒有人問過他意見,那些人自顧自地討論著,用著各種光明正義的理由,好像他的性命就像路邊野草一樣廉價。
沒有人在意對錯,也沒有人在意公道,他們說話間還會看向那個一直沉默的古板老者,好像隻要他輕輕一皺眉頭此事就已經不用再議論了。
世道確實很壞。
他借著秋日的陽光,認真地、仔細地看過那一張張臉,好像要把他們刻進腦海裡。
珠簾輕響,有些胖的太子走出屏風,頭上的翼善冠反射著秋日的陽光顯得異常明亮:“孤那日便在場,親眼所見,顧懷是有殺人之心的,此案該當重判。”
終究是太子,天然便是文管集團擁護的目標,雖然眼下皇位之爭尚未落幕,但朝中文官大多是心在東宮的,所以太子有些越權地發話之後,堂中議論的聲音很快便開始一邊倒。
角落裡卻響起一聲嗤笑:“殺人之心?”
二皇子站起身,遙遙看著自己的皇兄:“若有殺人之心便要量刑,這天下不知幾人無罪,魏律在前,未有人傷亡便要動用絞刑,諸位未免也太把律法當兒戲了點。”
“而且也不要再說什麼皇子府上行凶了,我不太相信顧懷會拿把劍架在我脖子上,他是我的...嗯,朋友。”
一番話讓剛剛還叫囂著要讓顧懷去死的官員們怔住,如此明目張膽地包庇,真的好麼?
他們又看向了一直沉默的楊溥和張首輔,然而這兩位位高權重的朝廷大員卻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事情終究是發展到了這一步。
所有的壓力都來到了主審的刑部尚書盧何身上,麵對著眾人投來的目光,他卻怎麼也拍不下手裡的那塊驚堂木。
然而下一秒便有陰柔的聲音在堂外響起,替他解了圍:
“聖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