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起身快步接過軍令,粗略一掃,他的眉頭先是狠狠擰緊,隨即便舒展開來,最後變成了某種心願達成的豁然開朗。
遼人南侵,京城被圍,血戰七日,遼人退兵...將軍封爵了?還被任為河北道經略使,這是幾品的官職?總攬一道軍政,怕是不低...還有兵部的調令,隨將軍,不對該叫伯爺了,北上鎮撫河北。
披著一件外袍的李易在燈火前站了片刻,隨後出聲道:“傳令!”
“七千騎兵,明日清晨埋鍋造飯,全部開拔!讓城裡送一批糧草出來,三千步卒押運,隨後一同北上!”
...
拂過倉山的風總是那麼烈,穿過林間古老的樹木時,發出的聲響像是整座連綿的山脈在向著旅人低語。
站在山寨依托的那片絕壁之上的王霸抱著雙膝,坐在那個能看到很遠很遠地方的位置,沉默了很久。
--當初她就是在這裡看著那些顧懷帶上山的兵一點一點剿滅了之前的那些青壯,然後接手了這個山寨。
原來已經發生了那麼多事,一開始她從那個不知道什麼叫詩書傳家隻知道提刀砍人的家裡走出來,秉持著家訓擁有了一間小小的山寨,可還沒來得及發揚光大,就被官兵剿滅,當時的她覺得或許這是老天爺在告訴她,她實在不適合當山賊,也不適合當大當家,最好的結局也就是隱姓埋名嫁個人然後生個孩子。
所以在帶著最後那幾個願意跟著她的人走入深山之後,她是真的有些想要那樣過一輩子的--直到某個一點都不像讀書人的書生再次走到她的麵前,告訴她其實你還是可以當山賊王的。
後來的事情就越來越不可思議了,他不知道從哪兒找來兵馬,幫她拿下這個傳承了很多年的老寨子,不準她派人下山打劫,而是老老實實開鏢行做生意--見鬼,不打劫的山賊還能叫山賊?王霸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提刀子說話,現在卻要成天對著賬本發愁,都沒臉去見在地底下的爺爺。
可這件事詭異就詭異在這裡,不打劫改行做生意之後,山寨的日子蒸蒸日上,連最老的老人和最窮的寡婦也能吃上飽飯,整個蘇州不知道多少人走這條商道去兩浙,在鏢行有了送貨服務後,白花花的銀子真的像潮水一樣湧過來,每個月王霸在寨子裡分錢的時候都感覺自己像是帶人搶了一把最富的縣城回來。
他是對的,他又是對的,他腦袋裡哪裡來的這些鬼主意?當初王五第一次把他綁上山的時候,他說的那些話到底哪些是騙自己的哪些是真的?
王霸沒讀過書,但也不會覺得天底下的讀書人都是這個樣子,所以他是特彆的--王霸這麼告訴自己,好像這樣就可以把一切責任都推給命運。
她發現自己最近總是克製不住地想起他,算賬的時候,訓人的時候,和那些掌櫃商賈談事情的時候,那個書生有些賤賤的笑容就總是出現在她腦海裡,她總是想寫封信去問問為什麼要這麼幫自己,到底有什麼目的--可又覺得這樣就會聽到某些不想聽的答案,戳破自己心底隱藏最深的那一點貪心。
王霸嬌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小臉上滿是茫然和無措,如果讓手底下人的看見大概會大為震撼,平日裡張口閉口就是罵人永遠那麼霸氣的大當家居然也會這個樣子。
身後響起腳步聲,王霸身子一抖,迅速恢複成平時的嚴肅模樣:“什麼事?”
“有信過來。”
“知道了,把教書先生叫過來,再去叫他們少在寨子裡鬨騰,老娘在這上麵都能聽見。”
手下人走遠了,不一會兒帶著個老者回來,王霸把信遞給他,老者接過掃了一眼:“從京城寄過來的。”
寨子裡唯一識字的教書先生慢慢念起信上的內容,沒有多少問候的話語,幾句簡單的寒暄過後,說起了對於鏢行以後的一些建議。
建議,他明知道自己都會做,卻還是這麼說--王霸臉上的神情動了動,眼底掠過些落寞。
這一切都是他建立起來的,為什麼總要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分得這麼清楚,是不是想告訴自己他的態度?
千裡之外的顧懷大概想不到,有時候得罪一個女人真的是很簡單的事情。
信上說著送貨的業務該走得更遠一點,甚至可以走到京城,也提到了和某間勾欄合作的可能。
勾欄?唱戲的伶人和打劫的山賊能有什麼合作?
聽到一半的王霸迷惑不解,但她還是禮貌地沒有打斷,直到教書先生把信念完,她才客氣地道謝,等到他們走後,繼續看著京城的方向發呆。
突然好想去問問他,自己對於他來說,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