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弘並沒有在意他口中的揶揄味道,隻是再一次感到茫然與不真實,那個曾經滅掉一國,威名蓋世的耶律洪,自己的親舅舅,真的就這麼死了?
他以手覆麵,推開額發,發出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聲音。
“蕭將軍也不必惺惺作態了,這些人的死,有哪一個與蕭將軍脫得了乾係呢?”錦衣衛諜子微笑著說道,“比起這些,眼下還有更緊要的事情要做,耶律洪一死,前線遼軍中再無人能有資格整率大軍,但蕭將軍還未被撤職,所以此刻就應該站出來登高一呼...”
他突然停了下來,感覺到了某種寒意,他看向蕭弘,看到了指縫裡露出來的,蕭弘冰冷的眼神。
然而諜子卻並沒有恐懼,反而露出很滿意的神色--對,就該這樣,有什麼好演的?你的親舅舅饒了你一命,而你卻出賣了他,將那些足以改變戰局的消息給了魏人,逼得他隻能自刎謝罪,他以為是自己的錯才直接導致了幾萬遼人的死亡,可他卻不知道,這一切之所以會發生都是因為他之前一瞬間的心軟。
從今天開始,那幾萬遼人的幽魂都會纏在你身上,推著你一步一步地下地獄。
“這世上從來都不缺我們這種人啊,將軍。”他說。
蕭弘沉默了很久,放下手,除了微微泛紅的眼角,已經完全看不出剛才那些消息對他的影響了。
“魏軍現在到了哪裡?”
“已經越過黃河,打下了北望鎮,到了永寧鎮外,”諜子說道,“距離河間還有一百多裡,將軍,時間不多了。”
蕭弘看著他:“你是想告訴我,如果我不能在這點時間裡整合大軍,顧懷不介意將我圍死在這裡?”
“不,我家伯爺從不出爾反爾,既然已經許諾過允許將軍您帶著剩餘的兵力撤出河間,那麼就不會試著將活著的遼人全部留下,”諜子很誠懇,“接下來,就要看將軍您的手腕了。”
“我需要顧懷陪我演一出戲。”
“當然,”諜子說,“隻要將軍您提供其餘幾個可能威脅到您的將領的駐地,伯爺自然會一一清理,確保您能掌控住所有大軍,然後在攻打河間之前,留給將軍您一條北歸的路。”
“還不夠,”蕭弘說道,“當初你們許諾的,是讓我成為英雄,帶著一些老弱殘兵回去,隻會讓我成為笑柄。”
“我需要一場勝利,”他說,“一場可以讓我挺直腰杆的勝利。”
說完這句話,他感覺到一種極致的羞恥,一個將領,居然落魄到需要敵人施舍給他一場勝利,來讓他逃開那注定到來的死亡,這個世上大概沒有什麼事情比這更讓他感到憤怒和無力了。
他也曾是個驕傲的人,曾以為自己能摘星攬月,麾下大軍橫掃天下,可現在呢?他出賣了那麼多人,卻依舊沒能拿到那以前看起來平平無奇,如今卻難能可貴的自由。
錦衣衛諜子平靜地看著他:“這個需要我稟報伯爺,由他定奪--但將軍不用擔心,因為伯爺需要你活下去。”
需要,隻是需要,卻並不在意。
蕭弘點頭,轉身,走了幾步之後,他看著依然跟著自己的諜子微微皺眉:“你還跟著我做什麼?”
“將軍這話可就有些傷人了,卑職怎麼說也是您的親衛不是嗎?”諜子微笑著說,“卑職還期待著和將軍一起去大遼呢,權當是公費出遊了。”
蕭弘頓了頓:“你們是覺得能吃定我一輩子?”
“一輩子也太長了,那麼遠的以後,誰敢說能看清楚呢?”諜子說道,“但是三五年,總還是可以的吧?”
“您說呢,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