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像樣的宴會，也沒有任何迎接他國使節的儀式，顧懷就那麼高高地坐在曾屬於西夏的龍椅上，冷冷地俯視著這一群亡國又複國的遺老遺少。
不止是夏則，跟隨在莫莫身邊的幾位重臣都注意到當莫莫喊出那兩個字時，顧懷的麵色明顯柔和了一些，但很快又恢複了之前的冷硬。
他們對此並不意外，甚至還因此對這位魏國年輕的靖北侯高看了幾分，因為在這一刻，他代表的是魏國，隻有足夠理智和冷漠，才能從他國咬下一塊肉來。
那抹柔和隻是對於莫莫而言，而不是他們。
看起來這位侯爺還是個不喜歡繁文縟節，也不喜歡耀武揚威的性子，隨著他輕輕一擺手，已經入城幾天的楊盛站了出來，他畢竟是蘭州軍司的最高長官，打下的定州城又無大魏文官，也隻能讓他站出來開場了：
“西夏的諸位，咱們這就開始吧？”
他在笑，而且他也的確很開心，不止是因為這些天他和渭州守將李佑桐在西涼搶了個盆滿缽滿，還因為他一開始擔心侯爺拉不下臉讓西夏放放血，可等到他進入定州城與侯爺商議了之後，他才感歎侯爺的心可比自己黑多了，這次的條件是真夠剛剛複國的西夏喝一壺的。
而幾位西夏的重臣沒有料到這場對話會來得沒有絲毫的緩衝，這根本不像是兩國正式的會談，而像是一場實實在在的生意。
最後還是夏則打破了西夏一行人的沉默：“西夏必須拿到定州城。”
“可以，”楊盛微微點頭，“但攻下定州城的過程中魏國受損頗重，光是戰死的士卒就不計其數，再加上這一路越過大漠的糧草補給，戰馬器械”
大概是早就料定了魏國會在這方麵獅子大開口，所以哪怕是早就知道了在打下定州城的過程中魏國根本沒怎麼傷筋動骨，幾人也很快點頭應下了這件事情。
然而下一秒楊盛的話卻差點讓他們背過氣去。
“四十萬兩白銀，”楊盛說，“或者等價的黃金、糧食、戰馬，除了遼人奴隸，我們什麼都收。”
“四十萬兩？”大儒的聲音都尖銳得快破音了，“一座空城而已，你們怎麼不去搶？！”
楊盛眯著眼笑道：“一座定州城自然是不值這麼多的，但考慮到接下來我們的合作，這筆錢你們花得肯定值。”
中年將領敏銳地覺察到不對：“什麼合作？”
“駐軍，”楊盛一字一句，“我軍撤出定州城後，在此地駐軍一萬，防止你們頂不住遼人的反攻當然，這些駐軍的軍費、糧草，都要由你們提供，而且他們有幫助你們維持地方安穩的義務和權力。”
“不可能！”中年將領斬釘截鐵，“怎麼可能讓你們駐軍？這裡到底是你們魏人的國土，還是黨項人的都城？從古至今，這樣的事情聞所未聞！”
“你也說了，那是過去，”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李佑桐走出來，“如果不是我們，你們怎麼可能拿回定州城？要是你們之後被遼人掃平，這一戰死去的大魏兒郎不就白死了？而且你們既然要奉大魏為宗主國，駐軍又怎麼了？”
他冷笑一聲：“除了駐軍，大魏還要在這裡設使館，雖然不參與你們的政務，但有上朝旁聽的權利，儀製的話，就類比你們的三司吧。”
見唱黑臉的李佑桐站出來，楊盛臉上的笑意越發濃了，他一開始確實不太明白為什麼在這場戰爭裡勒索西夏一大筆後，侯爺還要搞什麼駐軍和使館，但仔細一想，又覺得這是個無比聰明的決定。
魏國最擔心的，還是西夏複國後，在與遼人的戰爭裡妥協或者反複，雖說現在遼人和黨項人之間有血海深仇，但國與國之間的事情怎麼也說不好，萬一以後西夏被遼國驅使著南下犯邊，魏國就真的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要是在都城旁邊駐軍，並且設置文官旁聽政務，那麼西夏就真的要變成一個附屬國了。
更何況軍隊還有協助維持地方治安的權力，這個說法的可操作性就實在太大，而且延伸開來，以後魏國對於西夏的軍政影響力和簡簡單單的一紙國書奉為宗主國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西夏根本不可能有反複的可能性，隻能一門心思跟著魏國走到死。
很明顯西夏的一行人也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幾位文武重臣幾乎被這一係列堪稱荒謬的要求氣得渾身顫抖，他們不自覺將目光投向最前方那兩個人，然而讓他們失望的是，西夏的女帝好像並不知道這些要求意味著什麼，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龍椅上的年輕男子，而夏則，則是麵無表情地沉默著。
“我們不可能接受，”中年將領說，“同意這等喪權辱國的要求，還活著的黨項人會如何看我們？”
“你也說了，是還活著的黨項人，”楊盛很誠懇地看著他，“你們不同意的話，猜一猜還能有多少黨項人活著？”
“你們難道還能一直占著定州城不成？”
“誰說不能？”李佑桐冷冷開口，“魏國兵出長城，要打通如今定州以南的這一片，很難麼？你應該清楚，這麼大一片疆域，魏國之所以沒有在這個時候和遼國一起瓜分西涼，不是拿不到，隻是不想要。”
他往前輕踏一步，隻見周圍的護衛齊齊振甲，連門外也出現許多影子，凜然的殺氣充斥了整個大殿：“更何況你們還在這裡，不妨翻臉試一試？”
平時在渭州，他是個很溫和也很沉悶的將領，但今天發生的這一切證明，他唱起黑臉來，殺氣不會比楊盛弱半分。
一時間氣氛有些劍拔弩張，西夏的一行人都明白，今天如果不同意這些要求，或許他們還能走出這座大殿，但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同意又能怎麼辦呢？
遼國如今還占著大半個西涼，魏國抽身，他們拿什麼擋住遼人？連都城都是魏人幫他們搶回來的！
漫長的沉默過後，一直沉默的夏則看了一眼上方的那個男人，又看向彷佛一言不合就要揮手讓士卒上前的李佑桐，最後將目光落在看戲的楊盛身上，輕聲道：
“威脅完了麼？如果威脅完了，就該拿出誠意來談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