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忽有穿堂風,吹得沈燃連呼吸都有些不暢。他目光落在薛念手中已空了的酒盞上,握了握冰涼的手指,低聲道:“先原地休息半個時辰。”
明白沈燃的意思,所有人不約而同望向薛念,都不由自主的麵露擔憂之色。
反而是薛念自己漫不在乎的擺了擺手:“都在這傻站著乾什麼,趕緊去休息。前頭還不知道有些什麼,必須保存體力。”
眾人隻得聚在一起,找了個地方坐下。
沈燃卻還站在桌案旁。
他的臉隱在陰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薛念輕聲道:“陛下為何不高興?”
沈燃愣了愣,他第一反應是矢口否認,可又覺得欲蓋彌彰,最後隻淡淡的道:“子期對朕如此忠心,凡事以身相代,朕做夢也要笑醒了,怎麼可能不高興?”
薛念輕笑了一聲:“當日在盛京城時,陛下曾親口說過,相信臣會以命相護。臣時時刻刻,日日夜夜,唯願能不辜負陛下的信任,也讓陛下看到臣的忠心。”
須臾的靜默之後,沈燃無聲的笑了起來:“薛子期啊薛子期,比起你會以命相護,我更相信的是你其實一直想要殺了我,荒山野嶺,前途未卜,這樣難為自己,何必呢?”
從前一直覺得,隻要有這個人在一天,他就永遠不會痛快。可如今驟然驚覺,若是真沒了這個人,那或許隻會更不痛快。
曾經年輕氣盛針鋒相對。如今想想,簡直有種無所適從的荒謬。
他那樣冷淡,那樣高傲。
哪怕他錯了,他也不會說對不起。
薛念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中金燦燦的酒杯:“我承認,我曾經的確是想過要殺你,但至少此時此刻,我真的拿你當做生死弟兄。”
他靜靜看著沈燃:“沈燃,我不知道這條路的終點到底是什麼。”
“可是有一點我能肯定……”
“我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頭。”
…………
“不行,他奶奶的!”
“老子實在是忍不了了!”
一隻粗糙的大手重重拍上桌案,震得桌子嘎吱直響,周虎怒目圓睜:“將軍,快快給我一隻隊伍。讓我出城宰了那群畜生!”
連日以來,女人孩子的哭喊,以及那些戎狄蠻子的嘲諷叫罵,像淩遲一樣折磨著這些鐵血漢子的心。
這種慘絕人寰的場景,但凡是個男人都忍不了。
周虎此言一出,周圍人紛紛叫嚷著附和。
“是啊將軍!”
“咱們去跟那幫畜生拚了!”
“對!跟那群龜孫子拚了!”
眼見著群情激憤,李鐵塔坐在正中,那張帶著刀疤的臉一陣抽搐。他又何嘗不想領著人衝出城殺個痛快,但沈燃和薛念臨走之前皆是三令五申,讓他必須死守城池,絕不可因一時衝動丟了陵豫關。
戎狄畜生行事令人發指,那些女人孩子也的確可憐,可以完顏靖的狠辣程度,一旦城破,那後果簡直更是不堪設想,如今邊關那麼多百姓的性命都擔在他身上,他一步也不能走錯,否則來日就是到了地下都沒臉見人。
他也曾覺得帝王冷酷。
如今卻感到了作為首領、作為將軍的無力感。
萬般重擔壓在心頭。
他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乎著無數人的性命與榮辱。
沒有人天生無情,可這世道就是要逼著他無情。
他是將軍,他永遠要顧及多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