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倩那日清楚師尊閉關,就彆了馬二,還回家裡來住,老侍郎沉浮半生,老來樂得清閒,故把奴仆都散了,買了座四進庭院,又把前後兩街買了下來。
院落雖平平,挨著後街的庭院卻立有座十丈高樓,飛簷鬥拱,鉤心鬥角,許多做官時彆人送他的詞話都題在那裡。
頂上可憑欄遠眺,天氣清明時能看到十裡外,既見清池蓮花牡丹,又聞桂花荷香。
杜倩這日脫下鞋襪,露出溫潤細膩的腳指頭,一步步走了上去,來到頂上忽地一個躍起,雙腿朝外,坐在那在此刻顯得極其纖細的憑欄上。
已如芙蓉般粉若朝霞的女子,微微低著頭,側眼看了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好像胖了些。”
隨即又感慨起來,這高樓氣派顯眼至此,金東華驅使悵鬼來此殺人,或許就是因某日走在後街,瞧見了輕敲憑欄的老父親。
可要怎麼去講這樣的事,這樓不高,悵鬼不來殺人,她又怎能慌不擇路,與師尊撞個滿懷,一腳踏破無妄門。
想到這裡的女子眸光蕩漾,似秋水橫波,不知師尊幾時出關,自己現在這模樣,他見了會不會開心些,思緒飄搖間,膚色白皙透亮,幾見紅玉肌理的芙蓉臉色又紅了起來。
師尊好像知道了吧?
那日傳法,為協助二人衝刷澆灌經脈,賀俶真的神念亦是以蠻橫之姿,強行裹住其腦海念頭,也是那刻,二人的思緒記憶被知曉了大半,除去不願回憶想起那些,其餘都被融了進去。
“嗯?”杜倩眉頭低斂,朝下方看了過去。
一位青年男子正盯著她看,那人穿著繡以金邊仙鶴的玄色直裰,頭戴玉笄,觀其衣裳佩飾皆不像瀧州苦縣的。
杜倩神色淡漠,都懶得再瞥一眼,收回雙腿往樓下走去,待穿好鞋襪,那人已站至樓外不遠處,她原本心情大好,眼下有些意興闌珊地歎了口氣,這就煩了。
那人開口道:“我叫吳積玉,是天虛府來的。”
沒心情想這人哪裡來的,又是怎樣悄無聲息進了庭院來到這裡,杜倩點點頭,走過一樓廊道,來到一處觀雨台坐下,拿出本戲曲史安靜看著。
看的是戲曲史,心裡又在想:“這樓真是有問題的,儘是惹來妖人妖物。”
虛天府離著苦縣七百裡,常人行走多有不易,於修行人講就是近鄰,哀牢山異象變動,好比右邊鄰家漢子婆娘安穩度過多年,某日突然大吵大鬨,還動起手來,那左邊鄰家可不得過來看看。
哀勞山勢拔五嶽,何等雄偉無匹,大小動靜落在這群“神仙”老爺耳裡,就同白日旱天雷般,驚得諸老爺覺也睡不好。
吳積玉出身天虛府,不是甚麼弟子門生身,乃宗府嫡親是也,那日他走出府邸,宗門老爺就讓人傳話來了,說哀勞山陰怨煞氣退卻,苦縣恐有變化,要他帶人走一趟。
龍興之地落得人憎鬼厭的下場,許多人都有興趣來看上一二,吳積玉得了許可,斷無拒絕之理,說不定啊,那飛靈宮也有人來了。
吳積玉初到這舊城,隻覺確實配得上事變之前的名頭,幾百條大街名巷,人煙緊湊處,亭台樓榭無數,但他既高貴,又是練氣修道者,於此地的感悟再好也有個頂,直至他瞧見那坐在高樓欄上,裸著足的女子。
春水秋波湛湛妖,眉目間多有春思;粉唇汲情盈盈媚,心口多半存情郎。妝容技藝不似凡,衣襟袂帶不落塵。青腰細柳迎風擺,怎堪峰巒日夜壓;纖瘦玉筍著金縷,蓮步生香慢慢行。
當真是:
紫虛宮外金風玉露,南華殿裡芙蓉夫人。
莫說這天虛府之人難自持,就是菩薩貴公子撞見,那心兒也要似雪化了。
吳積玉見她性子冷淡,慢慢移至案幾對麵,悄悄地坐了下去,說道:“倒也彆說,這庭院規模甚小,卻能在後頭立起座不合陳國禮製的高樓,可見這家主人是個有身份。”
“既如此,姑娘身份不說甚麼尊崇,至少也該是個大戶小姐,是知禮懂理的人,怎有客來此,一句話不說,反抱著本梨園戲書來看?難道天虛府嫡親,還比不得一杯茶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