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斂目光,繼續思忖著生財之道。可清音的存在讓這馬車變得狹促了些,好在他身上散發著一種生人勿進的寒意。
寒意……溫綺羅忽地想起了什麼。
如今已是冬日,冰價便宜,正是囤積冰塊的好時機。
記憶裡,端康十一年的夏天,比起以往更加炎熱,酷暑難耐,冰價必然飛漲,屆時再將這些冰塊高價賣出,屆時倒是一份天然穩賺的買賣。
“白雪,讓車夫改道,其他的鋪子改日再巡,我們先去城西的冰庫。”溫綺羅吩咐道。
白雪狐疑的望了溫綺羅一眼,還是應了一聲,讓車夫調轉馬頭,馬車朝著城西的方向駛去。
到了冰庫,溫綺羅親自與冰庫的管事商談價格。那管事見她一個年輕女子,衣著光鮮,出手闊綽,心中便起了輕視之意,言語間頗有些不耐煩,打算坐地起價。
溫綺羅也不惱,聽著冰庫管事漫天要價,嘴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仿佛對價格並不在意。
“管事的,這價錢嘛……”她拖長了尾音,目光掃過庫房中堆積如山的冰塊,心中盤算著這筆買賣的利潤。
管事見她如此神情,以為她不諳世事,心中更是得意,又將價格往上抬了一成。
“這位娘子,這可是上好的寒冰,保存不易,您若是誠心想買,小的便做主給您這個價,如何?”
溫綺羅輕笑一聲,並不接話,隻轉頭對身後的紫珠使了個眼色。紫珠會意,拿出算盤,正要撥弄,卻被一隻修長的手接了過去。
清音接過算盤,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算珠上飛快地撥動,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低垂著頭,神情專注,仿佛這世間隻有手中的算盤。片刻之後,他抬起頭,目光直視冰庫管事,破天荒的開了口,“按如今市價,加上儲存損耗,至多值一百一十兩。”
管事一愣,顯然沒想到這個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子竟會突然開口,而且一開口就將價格壓得如此之低。他臉色一沉,語氣也變得不客氣起來:“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在這裡指手畫腳?東家的買賣,何時輪到你一個奴才插嘴?”
清音眼皮也不抬,語氣依舊平靜:“在下不過據實以算,並無冒犯之意。隻是這筆買賣,若非物有所值,我家娘子也不必強求。”
溫綺羅心中暗讚清音反應機敏,配合默契。她適時地歎了口氣,作勢要走:“罷了,既然管事不誠心,我們也不必強求。走吧,我們去彆家看看。”
她轉身欲走,衣袖卻被清音輕輕拉住。他低聲道:“娘子,城西的冰庫隻有這一家,若是錯過,恐怕……”
溫綺羅心中了然,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微微蹙眉,似在猶豫。
管事見他們作勢要走,心中也有些慌了。如今已是冬日,冰塊生意慘淡,若是錯過這筆大買賣,恐怕要損失不少。他眼珠一轉,心中權衡利弊,最終一咬牙:“罷了罷了,看在娘子誠心想要,小的便忍痛割愛,按一百二十兩賣給您,成不成?”
溫綺羅這才轉過身,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雖是比清音算的價格多十兩,她也並不在意,“如此,便多謝管事了。”
交易達成,溫綺羅命人擇日在來取冰。
回到馬車上,她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清音:“沒想到,你還有這番本事。”
清音依舊麵無表情,語氣平靜:“不過是些許算術,不足掛齒。”
溫綺羅挑眉,目光在他臉上流連,“可我覺得,甚合我意。”
清音垂下眼眸,沒有說話。馬車內一時安靜下來,隻有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轆轆聲,和偶爾傳來的馬蹄聲,朝著西郊的莊子駛去。
溫綺羅想起西郊莊子地下那個廢棄的大冰窖,正好可以用來存放這些冰塊。
馬車內,紫珠正在撥弄算盤,計算著綢緞莊賬冊的賬目。算盤珠子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坐在角落裡的清音,身子竟微微顫抖了一下。
溫綺羅發現清音對算盤似乎很是熟稔,便將算盤遞給他,“你試試?”
清音抬起頭,目光落在算盤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他遲疑片刻,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算盤。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在算盤上飛快地撥動著,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繚亂。紫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自詡算盤打得不錯,卻從未見過如此快速而精準的算法。
溫綺羅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心中暗想,這清音倒真是個寶藏,不僅識文斷字,還會打算盤,而且這速度,比賬房先生還要快上幾分。
清音算完賬,將算盤遞回給溫綺羅,依舊一言不發。
“算得不錯。”溫綺羅指尖輕點著算盤的木框,看著清音垂下的眼簾,眸中閃過一絲探究。這清音,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馬車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已是烏雲壓頂,狂風大作,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在車頂,發出沉悶的聲響。
溫綺羅不知何時,被這突如其來的雨聲驚醒,撩開車簾一看,臉色頓時一沉。
“停車!”
馬車停下,車夫戰戰兢兢地回過頭:“二娘子,怎麼了?”
“我們這是在哪兒?”溫綺羅語氣冰冷,帶著一絲不耐。
車夫的答話讓溫綺羅的心沉到了穀底。“這…這…小的…小的好像…走錯路了……”他結結巴巴,聲音細若蚊蠅,在風雨中幾不可聞。
溫綺羅幾乎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恐懼,像潮濕的霧氣般彌漫開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溫綺羅心中警鈴大作。上一世,她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
她掀開車簾,風雨無情地灌進來,打濕了她額前的碎發。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荒郊野嶺,雜草叢生,哪還有半分人煙?
“先行回城裡,明日天好再去就是。”溫綺羅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吩咐車夫。
車夫得了令,連忙調轉車頭,可這荒郊野外,道路泥濘,馬車輪子深陷其中,寸步難行。溫綺羅的心,也隨著車輪的每一次掙紮而越發沉重。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從後方疾馳而來,濺起一片泥水,劈頭蓋臉地潑在溫綺羅的馬車上。溫綺羅心中一動,連忙讓車夫攔下那輛馬車。
“勞駕,請問能否搭我們一程回京?”溫綺羅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
後方馬車的車簾掀開,露出一張年輕女子的臉。
她衣著華貴,眉眼精致,一看便知非富即貴。可溫綺羅,卻怎麼都不會忘了這張臉,正是帝師府的大娘子,許映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