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杯中之水灑於桌麵,道:“就在這寫吧。”
“這又不是大地,怎麼寫?”
陸淵指尖沾水,在桌麵劃了一道橫線。
“像這樣。”
“咦?”
少女滿臉驚奇,伸出晶瑩的玉指沾了些茶水,試著書寫。
不多時便茶水便在她指尖形成了歪歪扭扭的‘師父’二字。
“師父你看!”
少女美眸閃爍著亮光,滿含期待地看向陸淵。
“字未寫錯,就是醜了些。”陸淵給出了中肯的評價。
“啊?字還有美醜之分?”
“有的。”
“那我再去跟夫子學!要寫得很漂亮!”
言罷,少女又如一陣風般歡快地跑了出去。
這一學,便學了很久。
直至皓月升起、繁星滿天之時陸淵才緩步來到少女身旁。
月光映照下的地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師父’二字。
隻有寥寥幾個字出於夫子,剩下的都屬於少女。
看得出來,她很用心,字跡進步很大。
少女依舊蹲在地上用心寫著,夫子則在身旁語氣輕柔地糾正著她的不足。
一日過去,兩人之間還留有一步距離。
陸淵對依舊認真書寫的少女道:“夜深了,夫子該睡了。”
少女有些疑惑地抬頭看了看夜空。
“睡?”
“夫子不曾修行,理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陸淵不厭其煩地緩聲為什麼都不懂的少女解釋。
夫子倒是笑著搖頭說道:“無妨,今日心喜。”
看得出來,他真的很開心。
哪怕沒有與自己的女兒相認,可僅是並肩教她寫字這件事就已經足夠令他滿足。
“我要歇息了,不為我安排一間客房嗎?”
陸淵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夫子,對方拍著腦門站起身。
“是我疏漏了,我這就去為你們收拾兩間房。”
這是學堂,亦是夫子的安身之所。
雖然簡陋,可兩間房還是能倒騰出來的。
因常年一人居住,房間內雜物有些多,夫子身體本就不好,沒一會兒便滿頭大汗,腳步虛浮。
陸淵隻是看著,沒有上去幫忙。
倒是一直認真練字的少女發現了不對,她有些疑惑地向師父詢問道:“夫子的身子為什麼這麼弱?”
“凡人大多如此。”
“他好像快死了。”
“心有不忍?”
“所有生靈都會死,天道如此,這是師父你告訴我的。”
“嗯。”
“可是他這樣可能會死得更快。”
“你可以去幫他。”
於是少女站起身向夫子走去,揮手間所有雜物瞬間懸空而起。
“這些東西要放哪?”她輕聲詢問夫子。
夫子看著這些老物件的目光有些感慨,這些都是他落寞的前半生,也藏著少女早已遺忘的記憶。
“都沒用了,丟了罷。”
少女聞言目光有些躊躇,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一臉平靜的師父,最終還是將所有物件都放在學堂的一角堆砌好。
“你好像很舍不得它們,還是不要丟吧。”
夫子一怔,看著少女稚嫩而完美的臉龐,他眼眶微熱。
“也好,也好。”
……
深夜,一道純白的身影邁著輕靈的步伐來到了陸淵房間。
陸淵並未睡下,因為不需要。
他隻是靜立於窗前,看著月光下隨風搖曳的樹影。
見少女到來,他聲音平靜道:“來這裡做什麼?”
少女來到陸淵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側臉才語氣嬌柔道:“師父不在身邊,我不習慣。”
“你要習慣分彆。”
“師父你要丟下我?”
“不會。”
“那我就不用習慣分彆了,我要時時刻刻陪在師父身邊。”
懵懂的少女此時並不知道,她即將迎來前半生最重要的一場彆離。
陸淵沒有多言,靜立在窗邊,平靜的雙眸倒映著鬥轉星移。
少女與他並肩而立,也不再說話。
師父常常這樣站著,一站便是很久很久,沒有任何情緒流露。
而她也常常這樣並肩立於師父身旁,迎著微風送來的草木清香,聽著不知名蟲子有韻律的鳴叫,偶爾悄悄轉過雙眸看著師父的側臉,什麼都不去想。
她很喜歡這種氛圍。